上清天在哪里?原来,只要乘舟天河,向西逆行,会被漩涡卷入瀑流。悬瀑下,是另一方地界。举目无垠的草原,为风拂动,似翻滚的绿色波澜。立在山巅,可见永不落的日月辉耀云泽,如幕星辰笼罩一弯亘古静谧泉眼。此间灵光点点,悬浮飘荡,若无意触得,自能获涤净心性之灵秀修为。
如刀削峭壁,有横生的松柏,树荫下独得一幅石案,一人自斟自饮,指尖轻叩石案内所藏的六只深嵌交错的空心石函,赏函中游离的人偶。清风袭来,杳渺云雾涌至,在案前现出身影,白衣者躬请下拜,待蒙恩准,方起身在案前坐下。在他身前手边,即刻浮出一只盛满香茗的八角琉璃茶盏,尊者笑,掌心奉上:“陛下,请!”
天帝一口饮尽,甫放下琉璃杯,盏中复又茶香盈人。案几上石函内一具具如蚁人偶营役纷扰,它们身上为银丝缠绕,银丝错综繁复,却井井有条,绝不拧结,循轨迹而行。诸界生灵为诸神所摄,系以银丝,于其内各司其职。而有些人,又非那些银丝牵制,故而,令原有银丝错乱,脱出轨道。略凝神,可辨出其中一个属于何人。那人偶尾指各有两根银丝,其中一条与一人偶联结,另一条银丝却隐隐绰绰,欲断还休,并不真实。只一眼,天帝胸中有怒焰,但即刻,他微笑:“世间万物断无无缘无故者,本座数千年冥思苦想猜不透天意,殊不知,帝君也有难解之题。”
钟山帝君道:“正因解不得之难题,方请陛下前来,与我共商。”末了,略倾侧手中茶盅,琥珀色茶水泻入石函中去,六只石函同蒙水祸,多少生灵躲避不及,被淹没席卷,坠入深渊。那其中,也许哀鸿遍野,但蚊蚁之声,细不可闻,神者自然不会在意,连眉梢都不曾逸动。惟闻:“六界后继有人,且交给孩子们放手一试,陛下另有要务,不可再为下界之事费神。”
天帝垂眸,笑:“不知,帝君有何示下?”
“诸神研议所得,下界已不再具存在意义,与其费神布灾,不如另置新生。陛下聪灵慧质,所造功德无量,又因缘际会获阴皇遗落之灵心,万物生灵若自陛下手中造出,必定愈见灵动可人。”钟山帝君转动石函,令一角凝定,看函中小小人偶高坐殿堂之巅:“如这一个,当日陛下不过只是牛刀小试,已十分精妙。以陛下于下界施行之仁政,为诸神另创一个高智慧文明,势必要较现世更有趣得多。”
在诸神眼中,六界不过只是闲暇时玩乐的棋子。帝者无用,换一个,生灵泛滥,抹去重来。亿万年来,不过如此。他界多的是这样的例子,玛雅、庞贝、亚特兰蒂斯......手边的,如古西域、古巴蜀及当下。神者无心,自然无情。下界发展迅疾,至某一日,脱出轨迹,触怒上神,灭顶之灾顷刻降临。“帝君所言极是。子民鲁钝,妄想自立,实在愚不可及。可是,诸神必然已知,生灵自愈能力日新月异,毁去另制之事,并非上上之策。”
钟山帝君望着天帝,似笑非笑:“金母元君不时在本神面前慨叹陛下独具夙根,世所难见。看来,天地灵气交汇,自有因由。未知,陛下有何更好决议?”
那只石函,由钟山帝君处转至天帝指尖,叹,他太息而笑:“元君谬赞,润玉不敢当!历史循环反复,下界的智慧却逐步前进。创世诸神孕育授业所得,自然上乘。虎父无犬子,自古使然。众生有灵,又都悍不畏死,此些,俱为诸神灵性所遗。润玉以为,与其摆布无知无识之子,倒不如,如帝君赐言,放手下界,看众生如何超脱,方添乐趣?”
天帝滑不溜手,不着痕迹推脱干净。钟山帝君颔首:“尝闻下界某日,子民造出之物忽具自创文字语系能力,可得自行交流,密议犯上谋逆。子民惊恐,将此物毁去。陛下以为,于诸神言,众生可也如是?”
天帝看着函中小人,指尖悬在它头上,极轻极微凌空抚触,口中,悠然道:“可见,创造高智慧文明已非吾等特权,连子民所造之物,亦得灵气。正如诸神所设灾疫,无规则,不可测,下界颠覆之役恐怕更难以预知。帝君,与其戒防,不如疏而导之,与否?”
天帝这一句,叫钟山帝君笑意凝滞,面色微变,足有数刻,尊者默而不语。诸神不再高高在上,“棋子”活转,独具智慧,会得伺机反抗,方是可怖之事。也许,某一日,它们反客为主,摆布于主人,又将是何等境况?
拂袖起身,钟山帝君冷冷:“陛下治下数千年,既有心得,本神且看陛下有何妙策,解得此役。”
天帝便退开拱手躬身,笑:“谢帝君圣恩!”钟山帝君待化身离去,却闻:“是了,未知玄鸟元君安好?前日适逢润玉与内子下界,怠慢了元君,此次特备厚礼,万请元君见谅。”
钟山帝君回首,看着眼前人一脸温煦笑意,亦笑:“天后素有成人之美,又是职责在身,不得已罢了,本神自不会怪她。再者,犬子与她多年情深甚笃,他二人原是良缘一段,小君刻意为之,致生枝节,不过所施所应,陛下不必在意。”
本该温濡清秀的眉目瞬间尽成孤傲漠色,凌厉锋芒如箭射出:“帝君可曾想过,子民因何逐代精进,得以脱出制肘?”
这天帝人如其名,从来恭仁虚澹,礼度自居,是谦谦君子。可眼下,尊者为其迫人气度所慑,一凛。
“诸神固守一方,居高临下,本该明白与时偕行之理。生灵时日有限,故此分秒必争,将毕生精力倾注于建功立业,无暇旁顾。而诸神至今却还耽于玩弄权术斗争,以为区区诬陷诋毁便可除去异己。本座今日入上清天面见帝君,非为势所迫,不得已为之,乃向诸神言明立场。本座为天帝,乃天命所归。六界权柄既在本座之手,我亦从不介意诸神插手六界之事,但这一次,诸神连我妻儿亦谋算其中,恕我不能容忍。此番浩劫一过,本座绝不会放任任何妄图颠覆朝政之魑魅魍魉介入寰宇之内。自此,诸神若还想从六界取得灵气以助修行永生,便请免开尊口。下界朝贡必定依时奉上,如若不是,诸神也知要孤立上清天,是何等轻易之事。”
好个天命所归!钟山帝君眉峰微扬,不怒反笑:“不错!纵观六界四海,惟陛下与本神同为真神天龙。陛下数千年仁政,尽得民心,是历任天帝不曾有。但陛下须知,那火德真君一脉,危在旦夕,更有陛下爱女,天界龙脉单薄,独此一支,全赖本神一念之仁。陛下不如听本神一言,既已身处神祇,理当放下俗世纠葛。世间,多的是不告而别,更何况,此处尚有故人苦候。余者,譬诸逝水,不过尔尔,不值一提。”
诸神为达目的,步步为营,一个个,如那套叠繁复石函中的蝼蚁,生死皆不由己。如何观得局势?除超然物外,别无他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