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1）

看到柳泽用她单薄的身体挡在自己面前的那一刻，假枫堤只感到自己的呼吸凝滞了下来，有一种奇异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他的心感到疼痛，却又有丝丝欢欣。

“柳泽！你疯了吗？你这是对复国军的背叛！”

夫诸眉宇紧蹙，眼中皆是不可置信。

只见柳泽用手捂住受伤的右肩，有鲜血不住从她纤细苍白的指缝间涌出，用她娇弱的身体将假枫堤护在身后，跪在枫堤与夫诸面前，苦苦哀求：“我对不起大皇子，对不起复国军。但是，求你们饶他一命，他也只是被人差遣的工具。”

枫堤望着眼前的柳泽，心中毕竟生出些许可惜——如此重情义的女子，为何会委身于这样一个没有情感的冷血之人？

枫堤无奈摇头：“柳姑娘，你这样做实在不值得，你可知，他不过是圣帝制造的杀人工具，一个复制品，他根本不懂何为爱，也不会因此而对你有分毫感激。你让开，让我杀了他。”

眼看着枫堤的剑尖再度抬起，柳泽徒手握住了那剑锋，锋利的剑锋划破柳泽的肌肤，一滴滴鲜血如断了线的红珊瑚珠，沿着剑锋颗颗滚落。

“帮主，别再固执了，只要你放下剑，我相信鬼王爷会既往不咎的，对吧！”

柳泽用一双泪眼，楚楚可怜地哀求着枫堤，那样的姿态，令枫堤着实难下杀手。

假枫堤眼睁睁看着柳泽那般低三下四的卑微模样，心中更是愤懑交加，他一把将身前的柳泽拉起，看向柳泽的目光却依旧冰冷：“滚开！我不需要你为我求情”，继而，假枫堤看向枫堤言语平静，眼中是冰冷的杀意：“动手罢！”

他知道，此刻自己体内剑气大乱，即使负隅顽抗，也不是枫堤的对手，不如在最后的战斗中了结他这莫名而虚无的人生。

“你这不识好坏的冷血动物，今日即便我饶你不死，日后柳姑娘也定会因你而吃尽苦头，既然如此，那我现在就结果了你，以绝后患！”

枫堤蓦然抬剑，划出一道光的弧线，假枫堤握紧长剑，全身蓄满了最后的力量，动作轻捷迅猛地闪避，然而，身后柳泽却分明看到，那高大干练的身躯，那挺直的腰背出，金色的劲装已被鲜血渗透。

她绝不能看着他死！

她永远不会忘记，那日初见，在那个污浊之地，那个向她伸出双臂，救她于水火之中，一身劲气的俊朗男子。

只闻一声鹤唳，假枫堤身后的柳泽突然幻作一只白鹤，只闻轰的一声，那白鹤蓦然冲向天宇，腾入九天，不过眨眼之间，那白鹤便带着假枫堤消失于天际。

她负着他，飞了许久，他一直沉默着，只字未言。

她能将他带去哪里呢？他本就是个被偶然造出来的工具，没有归属，没有亲人，失去了帮主的身份，失去了枫堤的身份，他无从可去，更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谁。

她飞了整整一夜，直到云开日出，终于，她落了地。

假枫堤环顾四周，此处丛林茂密，流水潺潺，不时有鸟兽虫鸣从不远处幽幽传来。

“这是哪？”他疲倦地开口。自他诞生以来，除了鹤羽国，他从未去过任何其他地方，亦未曾见过什么别的风景。

“亡命森林，是幽冥与鹤羽的交界，过了这森林，我们便能去到幽冥，在那里可以开始新的生活。”

柳泽一边回答，一边摘下一片蕉叶蹲坐在溪边汲水，待那清冽的溪水汲满了蕉叶，柳泽小心翼翼地捧到假枫堤身前，递到了他嘴边。

不想他却不耐烦地抬手，直截将她辛辛苦苦汲来的水连着蕉叶一同打翻。他也不看她，拼命用剑鞘撑着地，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屡屡失败，这使他愈发愠怒了起来，对着眼前的柳泽怒吼道：“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已经是个没用的弃物了，就应该去死！”

看着柳泽用那样爱怜的目光望着自己，那样的神情，让假枫堤愈发觉得自己无用起来，他的目光随着整个身子一同颓然了下去，避开柳泽的凝视，将头低低地埋在胸前，心中有一万句对不起，可是却一个字也未能说出——此时此刻，他竟还在顾及自己那可悲的自尊心！

直到那双熟悉而温暖的手将他的整个身体环在其中，她那样轻柔地抱着他，轻声抚慰着：“你曾经给过我一个依靠，现在，让我来给你一个依靠。失了身份对你而言，何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你可以拥有一个新的身份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