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份（2）

假枫堤眼中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温度，似乎想要掩饰这种莫名的情感，他垂目看着自己的佩剑，又意味深长地望着眼前动情的柳泽。手起刀落之间，他用剑锋划破了自己左肩处的战甲，有饱满健硕的肌肉袒露而出，剑锋继续向下，衣衫滑落，自左肩至左足，假枫堤将自己的半个身体毫无保留地暴露在柳泽面前。

然而下一秒，他抬起自己的右手猛力地撕扯左肩，那样的力度，就像是要将自己的半个身子卸下一般。他紧蹙着眉，费力地喘息着，直听到“咔嚓”一声，在血肉模糊之间，柳泽看到，那原本健硕的左半身此刻竟幻作了一副白森森的骨架！那骨架粗糙而怪异，几乎不似人骨，其上的肌肉组织也并非自然生长，而是如同一块块随意拼接而成的零件，机械呆板地组成了一个人体的形状。

那是怎样诡谲的身体！右半边健硕笔挺宛若天神，左半边却是皑皑白骨状如恶鬼！柳泽哪里见过如此骇人的身体，她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假枫堤注视着柳泽惊恐的眼神，发出一声冷哼，拖着那骇人的身躯向柳泽近了一步，直勾勾地望着眼前人，声音低哑，带着冷漠与嘲讽：“害怕了吧？这才是我真实的肉体，一个非人非鬼的杀戮工具，一个游荡在三界之间无所归处的弃子。我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我也不会感激任何人，因为我是个没有情感的怪物”，话到此处，假枫堤背转身去，沉沉道了句：“你走吧。”

柳泽呆愣在原地，望着假枫堤渐渐走远的身影，却没有继续追随——也许，她尚未做好接受真正的他的准备。方才，她的确害怕了，而他将她心中的胆怯看得了然，他用那样不屑的目光注视着她的恐惧，那目光让她无地自容，让她失去了继续追随他的勇气。

假枫堤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茂林之中，可是，她又能去哪呢？如今，她已经成为复国军中的叛徒，他说自己无所归处，而她又何尝不是呢？

柳泽仿佛抽干了一切力气，了无生气地倚在一棵古树前，呆滞地凝望着天空，看着日升，看着日落。伴随着最后一丝光线的消失，亡命森林的异动便开始了。

在夜鸮可怖的叫声中，柳泽才忽然从恍惚中惊醒，只觉身侧陡然又无穷杀机涌现，天上地下，翻滚着无处不在的煞气！远望茂林深处，似乎又黑雾正在翻涌向前，向自己急速袭来。一只黑色的大鸟圆睁着猩红的双目呼啸着向她扑来。

柳泽广袖轻扬之间，挥出匕首，将那大鸟凌空斩落。然而，她的脚下，地底传来阵阵怪异凄厉的嘶喊，像是无数女人绝望的呼救声与哭泣声。果然关于亡命森林的传言并非虚假，这绝望的哭嚎声，便是那三日仙灵士兵对幽冥百姓造下的杀孽，如今那些饱受凌辱并葬身于此的女性皆成白骨，但怨灵不灭，它们永远被困在这亡命森林之中，成为一个个恐怖故事的母本。

此刻，只见无数粗壮带血的藤萝自地底钻出，纠缠着爬上柳泽的双腿，裹住，将她向地底拉去！柳泽拼命想要挣脱，然而那藤萝却将她越缠越紧，藤萝末端幻出一张诡异的巨口，眼见着便要向她吞噬而来。

就在柳泽绝望地放弃挣扎之时，她的眼前突然闪过一道金色的光芒，那光芒带着呼啸的劲风将围绕在柳泽周遭的藤蔓驱散开来，是假枫堤！

原来，他一直都未曾走远！他承认，枫堤说得不错，柳泽若是与他在一起，定然不会幸福。所以，他选择放手，但他终究是不舍的，于是，在陪伴与远离之间，他选择了一个折衷项，那便是远远地望着她。

地底的魔物受剑气攻击，负痛窜出，那是无数具苍白的女尸，她们扭动着身子，发出尖利的嘶喊，那声音让凌空的飞鸟身体直截炸开，鲜红的血肉四射而出，将大片的土地染成了诡异的红。

“你还是回来了！”柳泽看到假枫堤提剑而立，眼中有重逢的惊喜，立刻向他奔去。

“别过来！危险！”

假枫堤抬手想要阻止柳泽的奔近，然而为时已晚，女尸一把钳住了柳泽，露出尖利的牙便要向柳泽的脖颈处啃食而去。

假枫堤抬剑下劈，将那女尸斩作两截，然而女尸实在太多，本就身负重伤的他根本无从应对，他脚下的土地亦开始微微颤动，他脸色一变，无数藤蔓拔地而起，将他与柳泽一同向地下深处拉扯下去。

无尽的黑暗，绝望的窒息。

“你从未要求生命，可却被迫获得，圣帝赋予你杀戮的意义，可是如今这意义被剥夺。看看你那残缺扭曲的身体，愤怒吗？绝望吗？想要救她吗？想要获得新生吗？睁开眼，继承我的力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