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火光终于退了些，彼时黄昏，天色已经有些浑浊了。三人背对夕阳，与神农席地而坐，神农没看她们，也不与她们说话，就只与白泽喋喋不休。
采薇瞧着神农，对文昔耳语道：“神农真的看不见我们，他只看得见白泽。”
文昔恼道：“神农也听不见我们的声音。唉，现在就连白泽也听不见我们说话了。”
采薇拍了拍文昔的背，道：“兴许白泽是这个时代的人，所以就实体化了吧。而我们在这里是透明的，这世界没有我们的存在。”
白泽不知因何，竟忘了任务，也忘了未来，只记得那时的自己。他也已经完全看不到文昔和采薇，他只是这个时代的人而已。现在，白泽已经不是这段记忆的匆匆过客了。
白泽不知为何蹙了眉：“尊者，您这是在赌？”
白泽话音刚落，神农神色便有了些愠怒，道：“老朽没赌。”
白泽又问：“那此举当真可行？”
神农瞧着白泽，不急不慢道：“黄泉可纳天火，孟婆乃黄泉之主也，寻她，可行。”
瞧着神农胸有成竹的模样，白泽笑了笑，道：“尊者，是在破坏天道。”
神农摇了摇头，驳道：“老朽未叫死人复生，既非逆天而行，岂来破坏天道之理？”
白泽仍笑道：“可若此举当真能破坏天道，尊者又该当如何？”
神农答道：“若是破坏天道，老朽便以三魂七魄为价，以赎世人。”
白泽在沙子上描绘了图案，道：“哼，尊者以三魂七魄为代价求孟婆，您可真是大爱无疆哪！”
神农闻言攥紧了赭鞭，未理会白泽的阴阳怪气，只叹道：“如今这世道啊，天火肆虐、瘟疫蔓延、百兽横行、尸横遍野。老朽年寿已衰，已经辨不动百草了……老朽既是无用之人，能少一灾，便是一灾吧。”
白泽闻言恍然，神农已年过八百，五识尽衰，如今，尊者竟辨不动百草了吗？白泽头疼了疼，索性也不再逗神农，道：“五识初衰，味觉先丧。可此又何妨？尊者制以赭鞭为鼻舌，可堪辨百草，如此瞧来，您仍非无用之人。”
神农眼神有些空洞，可听了白泽的话，便点了点头。神农神色温润了起来，许是宽慰之喜。
“白泽！”
暮色四合，荒野的风吹来了一道雀跃的呼声。白泽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女子一身蓝衣随风而来。白泽欢喜地应声：“媱，你怎来了？”
当那女子走近，文昔采薇目光一亮。暮色浓重，叫那女子浑身踱了金，柔和的金光映得她的面容温暖动人。两人痴了眼，这女子当真是美极了。
那女子拿了一束花给了白泽，坐在暮色荒野的风里，言笑晏晏：“白泽，我已寻到彼岸花了。”
白泽惊了惊，欢喜道：“媱，你如何寻到的？真是厉害，这年头，彼岸花可是四处难寻啊！”
女子闻言得意道：“哼，你也不瞧瞧我是谁？我爹是炎帝，我亦是天降神鸟浴海重生，寻找彼岸花不过区区小事罢了。”
文昔采薇闻言大惊，原来眼前名唤媱之女竟是那填海之精卫。未曾想，从前之精卫竟如此天真烂漫，与白泽亦相亲相爱、情谊甚笃，叫人好不欢喜。
彼时神农颤颤地摸过了彼岸花：“阴之花啊，莫要怪老朽又浪费了你的生命喽！”
精卫闻言蹙眉，奇怪道：“尊者，它本来就死了啊。花茎已断，它还能活吗？尊者又为何叫它阴之花，这名字如此阴森，它又不是开在鬼门关的花。”
神农闻言哈哈大笑，道：“丫头啊，你这可就不懂了。前些日子啊，有个活人偷偷跑进了鬼门关，赠了孟婆一株曼珠沙华，你猜怎么着，它全开喽！”
“啊？死人之地，也能开花吗？如此离奇之事，尊者可莫要哄骗我。”精卫傻了眼，只觉不可思议。
神农笑道：“丫头，此诚真事，我与那闯入黄泉之人认识。那孟婆动了情，日日精心照料他赠的种子，最终因情落了伤心泪，那曼珠沙华就开了花。”
精卫问道：“后来呢？”
神农道：“我那位朋友啊，最终舍了阳寿，陪她去了，自此黄泉也就开了八百里曼珠沙华。”
精卫似是被这个故事打动到了，细细思忖了许久，点头道：“如此听来，那二人真乃痴心人也，往前虽阴阳阻隔，所幸也算是得了个好结局。我想那对痴心人，大抵是每日起身推窗，便可看到八百里花海，自此黄泉已非万里黄沙，唯红花连绵流滟，天上人间，唯此一处。”
采薇挠头道：“这个故事，怎么跟我在安安家里看到的电影好像啊？那个电影，也是一个孟婆和一个凡间的人。”
文昔道：“我也被安安拉着看过那个电影，很be。原来这是真的故事，真的历史，还好历史上这个故事，是圆满的结局。”
采薇笑道：“许是这两人是在现代投了胎，编了这个be结局出来，吓吓我们，叫我们哭。”
白泽思忖道：“怪不得，尊者要我们寻曼珠沙华。尊者莫不是要以阴阳阵为引，再以曼珠沙华为信，以唤孟婆？”
神农笑道：“白泽神兽聪颖过人，名不虚传。”
精卫瞧见白泽在地上画的画，好奇道：“这就是阴阳阵吗？原来它长这个模样，不圆也不方，也就中间的太极图还像样点，瞧起来真是诡异。”
白泽哑然失笑：“对啊，这就是阴阳阵。媱啊，阎王爷掌管冥界，那审美怎可如此阳间？”
白泽这话逗得众人哈哈大笑，精卫大笑：“你说得有理，阎王爷喜欢的，我是应当尊重。哦，对了还有黑白无常，也不知如何生的，长得好生奇怪。尤其是黑无常，浑身黑不溜秋，又爱装凶吓人，可烦了。”
“呵呵呵呵呵呵。”神农笑呵呵起来，“阴间之人，阳光极缺，黑白无常毫无气色，情有可原。唯八百里黄泉，不知怎的，终年明媚。听闻是第一代孟婆有情，喜欢阳光，便带进了阳光。”
精卫蹙眉起来，惋惜道：“如此说来，那我还真想见见那第一代孟婆。”
当年精卫作为媱的时候，落入海中，便去了鬼门关一趟。她见过阎王，见过黑白无常，也见过许多鬼，唯独没见过那传闻中明艳动人之孟婆。她对阴间的印象独独那阴冷潮湿一个，却从未踏过奈何桥进入黄泉，不知黄泉的天有多亮。这些只因她还未踏上奈何桥，便因执念离了阴间，化魂为鸟，成了神。
神兽，兽身神魂，神兽也。
神农笑：“孟婆早已换代，你见不到她了。”
精卫还不放弃，问道：“那，那个孟婆，是投胎去了何处？”
神农道：“没有投胎。孟婆无魂，死后，便没了。你便将风、雨、晴空、大地，都瞧做孟婆吧。”
精卫闻言，发出长长的叹息，道：“听闻孟婆好看，与我们女子别无二致。若是这样，那当真是叫人可惜，天道还是不公的。”
神农笑道：“丫头，天有道。不然，世间何来运转，天地何来五行，乾坤何来八卦？日月星辰、四时寒暑、农事稼穑、昼夜时辰，为何永不停息？所谓的不公，不过是神鬼人之间、生灵之间的不公。人心诡诈、贪婪欲望，波澜诡谲，这些发生在人身上，这才是不公。”
文昔察觉不对劲，蹙眉道：“不是，明明说的是孟婆，讲的是天道，可神农怎么说到人身上了？”
采薇摇头道：“我也不懂。也许是因为神农曾经也经历了人心诡诈吧？”
白泽揉了揉精卫的紧蹙的眉心，安慰道：“莫听尊者胡说八道，孟婆有魂，世间任何生灵都有可能是她。奇花异草、珍禽野兽，亦或者是人，反正孟婆就是投了胎，你总能见到的。她又不是那泣血之凤凰，有今生没来生。”
精卫撅了撅嘴，瞧着白泽安心地点头。
神农闻言故作嫌弃，揶揄道：“哎哟，这两口子可真是腻歪哟。不知我这个老头，还能不能有个老伴儿啊。”
众人哄堂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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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那年杏花微雨，帝女亦是天真浪漫。
然造化弄人，今夕何夕，如何再见那浪漫姑娘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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