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人想到会有薛小公子的剑,在众人齐聚的时候刺向江宗主。
“师尊,我方才向江贪师兄请教了坠魔剑法。你看是这么发动吗?”
薛洋说完,不等江澄回应,手起剑落割破自己掌心。
鲜血飞快从薛洋的手掌中涌出,被剑身吸取。
剑身上刻好的花纹光芒大放,忽地脱离薛洋的手心,向江澄冲去。
江澄没想到薛洋会突然说动手就动手。情急之下身体后仰手,中紫电还未化形,眼前的情景如慢镜头般切分。
薛洋唇角缓慢向上的弧度、眼瞳中逐渐烧灼的快意、割开掌心的剑、飞溅而被吸收的血、骤然亮起刺目黑芒的符。
在咒文的增幅下,薛洋的降灾以一往无前之势,脱离薛洋的手,冲江澄直飞而去——
电光火石之间,江澄控制不了身体,只来得及向后躲避。他的意识恍惚,想到了昨夜在薛洋的房间里的一本书,见过薛洋用出的符文的样式。
坠鬼符,专门为鬼物所设。剑身染血之后会自行吸取主人精血,带动剑身冲向在场鬼气凝聚的地方,发出致命一击。
薛洋的降灾之剑划破外衫,刺中江澄的心脏而去。修为差距之下,这柄剑的任务不是击杀,而是引出宿主体内的鬼气。
剑锋撞上江晚吟胸前的护着的清心岭,发出清脆的鸣响。剑身声势渐弱,最终颓然落地。
而那道追逐鬼气而来的降灾却丝毫不停,居然穿透了江澄的心口。
“唔。”江澄当即摇晃,手堪堪撑住地。喉咙里涌出浓浓的血腥味,感觉身体被捅了个对穿。
熟悉的痛感,刹那间从江澄的心口钻出。薛洋的剑没有造成致命伤害,但这具身体中为救薛洋而中的的鬼气,像油锅遇水,骤然炸开。
霎时间光芒暴涨的清心铃,此时安静地待在江澄的胸口。
清心玲表面流转一层幽微的光芒,丝毫没有即刻响应、压制鬼气的趋势。
江澄的眼睛失去神采。
成美,为什么。
现在,没了魏无羡清心铃的压制,一道黑色雾气冲破江澄的躯体,凝聚成模糊而诡谲的屠戮玄武,发出一声震天撼地的怒吼。
无数声音交织着钻入江澄的脑海,侵蚀他每一秒的思维,激起、放大无数负面情绪。
‘杀了他……杀了他们……杀……憎恨……’
屠戮玄武声音的蛊惑下,以前只是厌烦的人,现在觉得刻骨铭心的恨;以前只是看不惯的事,现在想毁灭到只剩残渣。那些声音引导着、哀叫着、厉声嘶吼着:
‘凭什么……为什么……我江晚吟就活该家破人亡,……’
“阿姐……为什么,你不回头看我一眼”
“为什么……薛洋……你也和魏无羡一样伤我”
薛洋捂住流血的掌心,作出惊恐的神情,步步后退。
金凌刚到金家门口,见状大怒。一手岁华划去,硬生生把薛洋和江澄分开来,牢牢拢住江澄的身形。“都别看了,到我这边!”
台下,弟子们乱成一锅粥。
鬼气凝聚成妖物的形态,作恶多端,害了不知多少生灵。骤然见到云梦江氏最核心的莲花坞上荡起鬼物的气息,仙门百家抵挡不住内心的憎恨与惊惶,有的拔剑、有的掐出法诀,纷纷叫道:
“是鬼气,三毒圣手修鬼道了!”
“本来名声就不怎么样,现在又多了一个修鬼道”
“我就说他怎么见鬼修就打杀,原来是遮人耳目。大家都被他的样子骗了。”
“仙门败类,不配当一门之主。云梦江氏名声要完了,金宗主还不管管?”
此起彼伏的议论钻入的金凌耳中他额头青筋直冒,愤怒道:
“都给我闭嘴,我舅舅是你们能议论的吗?江贪把他们都逮回去。蓝忘机你干什么呢!我把场清了,你帮帮他!”
金凌手一拢,他站在大堂内,冷眼看着仙门百家的丑态。
无数弟子的身上被缠上气流,被金光瑶强引着走到远离金陵台的方向。台上的白衣青年、姑苏蓝氏双壁之一蓝忘机健步一跳,快步走到金凌的身边。
“你送。我看诊,留下。”蓝忘机言简意赅道。
姑苏蓝氏蓝忘机,姓蓝名湛字忘记,云深不知处内管掌罚,叔父蓝启仁以雅正闻名,平日话不多,身材修长,带点清冷说话喜欢一板一眼,被师弟害怕。
面对一片混乱,蓝忘机嘴唇微动还想问点什么。金凌已经愤怒地哼了一声,清点弟子,将他们一个个赶出金陵台。
蓝忘机:“……”
为何,每次都,不听完?
江澄身前,蓝曦臣拔出了剑。
金光瑶褪去了平日温柔的神色。他注视着狰狞的鬼气,一双和蓝忘机相思眼里压抑着恨的神色。
蓝曦臣左手持剑,纹丝不动地指向自己同辈里最小、十七岁在射日里杠起江家大旗的江澄江宗主。右手握萧,引音为攻。
黑雾暴起,所过之处阴风阵阵、草木枯萎。蓝曦臣吹动萧飞天而起,吹出除鬼曲,将黑雾凝聚成的怪物包裹其中,光芒闪现,碾压斩碎。
江澄身形剧颤,随着黑雾被搅碎吐出一口血。
蓝曦臣的萧声驱散空中其余的黑雾,转而向下,将江澄牢牢捆住。
一股冰冷的感觉,从江澄的皮肤往骨髓里渗。
江澄脑中纷乱的低语终于一顿,获取瞬息的安宁。
蓝曦臣的萧声代替清心铃,一波一波地洗刷江澄入体的鬼气。蓝曦臣的灵力如高山亘古不化的白雪,用坚韧恒久的态势,与迫切要透体而出的黑雾对峙。
江晚吟的身体仿佛被撕裂,每一寸皮肤都在流血。躯壳冰冷刺骨,内脏在燃烧殆尽。他经历过这种痛苦,那是被温逐流化丹的痛,想要开口说点什么,根本没有精力。
薛洋面朝晓星尘,跪拜在地。
“我刚才用了方才您教导的坠鬼符。我学会后,想请示指导要领。驱动后,突然……这是……”
晓星尘剑尖轻微下垂,指向江澄身前的地面。
“坠鬼剑法,以咒入剑,以血驱动,不破不立。剑身将吸收精血,自行冲向在场的鬼祟,雷霆一击。”
“这本是苦战中最后的手段。如果没找到目标,剑身将回归噬主。薛洋,你没学清后果,仓促应用,太轻率了。回去江家领罚。”
薛洋应是,膝行退后。
“……江宗主。我这样罚你徒弟,你觉得可以吗?”晓星尘问道。
呵
江澄咽下一口血,积攒出一点灵力刚想开口,晓星尘灵气动荡,黑雾翻涌而上。
江澄感到喉咙火烧火燎的,脑子一晕,赶忙集中精神,对抗起雾气的蛊惑。
现在这关头,清心铃失效,他全靠晓星尘和蓝忘机的静心咒的压制鬼气的侵蚀。一旦黑雾侵蚀了精神,吞没他的理智,他应当就会变成没有思考能力的走尸。
他不想入鬼道,他还有金凌,和云梦江氏。
“对了,你该不会,还不知连江家刑法是什么吧。毕竟根本没管过薛洋,连他死了活了都不知道。”
晓星尘厌恶地看着江澄胸口翻滚的黑雾,手中力道一紧,束缚江澄身上的灵力顿时收紧。
“江晚吟,你告诉我,你堂堂三毒圣手,整天呆在莲花坞,你是怎么染上鬼的?”
“你我都被这东西害得家破人亡,怎么偏偏你又沾上了?”
“我师侄用命换你活下来你就拿这个报答他?”
晓星尘避开剑锋,拿剑面拨开江澄捂住心口的手,露出破碎的衣衫,和里衣外的清心铃。
他连连发问,一声比一声严厉。剑随着主人逐渐激荡的心绪,泛起阵阵冷光。
“你就拿他的信任,压在他这辈子被害死的东西上?”
“如果今天薛洋没误打误撞弄出来,你想怎么,随便哪天入鬼道,和夷陵老祖一样血染不夜天,毁了我师侄心血付出过的所有吗?”
“说话啊!”
“咳……晓,星辰……”
江澄的额头滚下大颗大颗的冷汗,他的眼前已看不清任何东西,耳朵也不太好使,只感觉晓星尘叨叨咕咕吐槽了一大通,也不知道说了什么。
晓星尘啊……你也……不信我?
江澄的意识里,鬼泣低吟轻语着、咆哮暴怒着。他冷得发颤,痛得经脉郁结、五脏六腑纠成一团,脑海里嗡嗡隆隆,天旋地转。
忽地,江澄痛极了,心神一松,没控制住神志。
所有的噪音消失了,身上的寒冷与痛苦也消失了,一切变得轻松而缓慢。有什么念头在白茫茫的世界里不断翻滚着。放开,放开自己,放开反抗。消失吧,就这样消失,不用再这么累的活着了。
“放开……”江澄喃喃道。
“江晚吟,你说什么?”
“放开……”
不对,不能放,我还,有阿凌……还可以,抢救一下……
江澄挣扎着夺回意识。
薛洋低垂着头,保持跪拜的姿势,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
他赌赢了。
他本来担心江澄装作被魔物感染,博取同情,自己就没办法为前辈报仇。但现在只要江晚吟有一丝彻底入魔的念头,明月清风晓星尘定会为了百姓的安全归势必会斩断仙门潜在的威胁。
晓星尘深深看着江澄。
江澄的面色比纸惨败,无神的眼瞳中,染上执着的色彩。
“松开?你真的要入鬼道……”晓星尘缓缓抬剑。
这一抬,风云变色。山风呼啸、百草呜咽,以剑为中心,冷光乍现,凝聚出愈发增强的涡旋。
明月清风晓星尘,最出名的人物。山下的少女们津津乐道他的笑,为他的一个回眸编写无数词篇。而山野中、沧海边,影影绰绰的邪物只记得他的剑,名为霜花。
一剑出,百邪伏。
“江晚吟。”晓星尘先前质问的怒火被掩盖,他的声音冰冷,持剑的手很稳。
“休鬼道人心性丧失,为祸一方。我尊重你的意愿,松开灵绳。如果你彻底入魔,莫怪我在此……清理门户。”
江澄心中一痛,一时坚持不住,咳出大口大口的鲜血,悲从中来。
江晚吟以三毒圣手闻名,又从不在乎外面的评论,风评不好,晓星尘恐怕一开始就不信他。见到鬼气暴露,不论他解释什么,都会把他打到包藏祸心这一档。
细细密密的冷汗从江澄额头滑下,坠落地面。江澄竭力凝聚精神,试图调用身体内存在的力量,准备迎晓星尘撤回灵力,自己堕入黑暗的那一刻。
“放开,澄”一只手伸了过来,是蓝忘机。
面容深邃的男人眉目平静,露出思考的神色。他挡在晓星尘的剑前蹲下。用白玉的指尖,拾起江澄胸前垂落的清心铃。
稍远一点的金陵台,耐心等待的薛洋察觉到异状,猛然抬头。
金陵台之外,传来破空声,金子轩御剑而来。他俯视众人,面容满是溢出的怒火,还没落地,气势便夺风挟云,滚滚而来。
像一只被伤了心爱之人的凤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