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洋眼睛一热。他周身都像是在堕入地狱,心里头有一股气在横冲直撞。这股气恨不得搅碎这躯体,再将世界搅个天翻地覆。
他想要厉声质问,想要凛然怒吼,一张嘴,鼻梁一酸,喊得声音都弱了三分。
“他江晚吟,有那么多办法,却偏偏用如此残忍办法对我,这不是对我的不喜欢,这是什么”
江澄心中一颤。睁开眼,一双眼瞳微微发紫的杏眸欲语还休,带着装睡泛起的水雾。
“子…轩………咳咳……”江澄想让金子轩别说了。
喉咙像破了洞,一张口就是满嘴的血腥味,疼得不住低声咳嗽。
“休息”蓝忘机充当人肉靠垫,强硬地将江澄按了回去,往他嘴里塞了个小珠子大小的药丸。
金子轩手一甩,将薛洋稳稳丢在地上。“给我站起来”
薛洋抹了把脸。他的掌心被之前自己佩剑割破,凝固的伤口被指甲抠开。手一抹到脸上,伤口火辣辣的疼。
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下,和血一起混成一团。
薛洋使劲弄了半天,到底没能弄干净。他拿手掌紧紧捂住自己的脸,忍住要跪下的冲动,执拗地站在原地。穿着紫色箭袖的弟子服,像一个傲骨铮铮的少年。
江澄心里痛的呼吸不过来,不是鬼气复发,是悲哀,他没想到这样的办法会伤到薛洋,他以为他明白的。
他自知理亏地低下头。
“……子轩”江澄沙哑地叫了一声,“有没有,手帕,给他……”
他没想到,自己替薛洋做的在薛洋眼力见就是不近人情,心狠手辣的
对他不满为什么不说呢,却偏偏在莲花坞开清淡会上用这种办法让自己颜面尽失,名声跌落千丈,薛洋啊,薛洋,当真好心计啊,这样不但无人再信服云梦江氏,加上那些对自己不满的仙门百家,把自己从高高在上的地方拉下来……
如果能活下来,他想尽可能对薛洋一点……可他知道不可能了,那一剪是致命伤。
金陵愤愤然翻了个白眼。掏出一个绣着九瓣莲暗纹的丝帕,用灵力裹着弄成一个球。
他手臂晃了晃,想往舅舅身上砸,临脱手,更改路线砸向晓星尘。
“阿澄身上的魔鬼气是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招上的,我亲眼看得清清楚楚,我以为这么多年你们都知道结果全是蠢货,有疑问就有本事去抓找蓝曦臣问。你们自己闹吧,我不管了!”
金凌用力跺了下脚,甩起袖子转身就走,迈了两步,跑到江澄身边坐到他背后就不动了。
晓星尘用小臂画了个弧线,卸了力道接过手帕球,感觉额角一抽一抽地疼。
只有蓝忘机最省心。晓星尘叹了口气,决定先对江澄道歉,再给薛洋擦眼泪。
晓星尘单膝跪在江澄身边,面皮微红,有些惭愧。郑重道。“阿澄,对不起”
“……别对我说我,去找薛洋。”江澄震惊,江澄害怕。
他瑟缩了一下,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他不在乎了,魏无羡也好,爹娘的死也好,阿姐的偏心也好,被薛洋当场一剑穿心也好,他不在乎了,江澄把金丹还给魏无羡之后身体本就用剩下的灵力撑着就够难了,如今被刺一剑灵力流失的很快,这几年的旧伤也发作了。
一动弹,江澄眼睛里积攒的水气化作一滴水珠,流下脸颊,消失在线条流畅的下颔,江澄从小就怕疼,可这么多年都撑下来了,偏偏现在却忍不住了。
晓星尘心碎了。
下一瞬,晓星尘敏锐地感到一股杀气
意。来自凝视这里的,金子轩的杀意。
“阿澄,我……”晓星尘忧伤地眨巴看着眼前人。
他看着江澄明显的拒绝模样,忍不住反省自己,是不是一直以来都误会了江澄。
江澄虚弱地靠蓝忘机的身上,对比冷冰冰的蓝忘机,好似一块脆弱的莲花,清冽高洁。他身上带着血和旧伤发作的痕迹,到处都是本可以避免的伤痕。就算遭到这么过分的对待,满心依然想着薛洋。
晓星尘垂下脑袋,像一只毛都湿透、耳朵耷拉下来的大狗。
“去……去找他……咳咳……”江澄咳个不停。
“好好好,你别急,别急。”晓星尘赶紧一骨碌爬了起来。
薛洋的泪已经止住了,血和泪痕就留在脸上。他在这一派兄友弟恭中,感到无尽寒意,忍不住自嘲的笑起来。他等着晓星尘走到自己跟前,冲着晓星尘恭恭敬敬,往地上一跪。
“晓师叔,弟子不服。”
江澄挣扎着坐直身体。
薛洋的额头磕到地上,力道之重,让人担心这一下会不会磕晕他自己。他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下。
“师叔于我,有救命之恩。他江晚吟于我……不配为师,不配为莲花坞宗主。”
江澄晃了晃。他一颗心紧紧揪着不放,面容因为心脏的痛而绷紧,决定不论发生什么,他江晚吟不在乎了。
在紧盯着他的金子轩金凌蓝忘机眼里,江澄青丝凌乱,神情冷寂,这一下,被薛洋的指控伤透了心。
金子轩单手颤动,忍了下来。
晓星尘犹豫道:“阿洋,你是不是有误会?”
少年右手持剑,往自己衣袖割去,而后举起胳膊,将内侧展示在晓星尘眼前。
薛洋手臂上青色的静脉处,有明显不正常的淤痕,以修真之人的目力,能看到道道针孔,有的已经近似无痕,有的接近崭新。
金子轩不言不语,轻功点地,落在晓星尘一侧,仔细看起薛洋的手臂。
“怎么弄的?”金子轩冷冷发问。
薛洋讥讽道。“金师伯,这得问我的好师尊啊。”
“非得打一顿才能老实交代是吗!”
晓星尘按了金子轩一把。
薛洋攥着剑,将剩下的袖子往下一扯,露出肩膀、胸口。几道狰狞的鞭伤,触目惊心地盘桓在少年单薄的臂膀,和针孔一样,有新旧之分。
“够了吗?”薛洋恶狠狠问道。
江澄脑中涌起眩晕,快不知道怎么呼吸。他想撑一下地面,撑住了蓝忘机的手。
这只手微热,有力地扶住了他。江澄地抬头,没有窥见蓝忘机脸上想象中的愤怒和鄙夷。蓝忘机仍是一副平静沉思的面容,仔细凝视着薛洋的展示,感到江澄的视线,空出一只手,再次拍猫一样拍拍江澄的头。
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就算要被清算,也轻松了一点。
“有什么证据,是你师尊做的?”金子轩冷冷双手抱在胸前。
金子轩的语气比之前更冷,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人的心已经偏到了天边,不论听到、看到什么,都坚信不疑地有另一套自己的想法。
薛洋怒视他。“去他那宗主放屋子搜!搜都不用搜,工具都挂在墙上!”
“这又如何?”金子轩四平八稳地反问。
江澄听得心里很暖,对金子轩维护自己的心情有了新的认知。
薛洋又急又恨又气。“我怎么知道,除非时光倒流,叫你站在旁边!”
薛洋手伸进衣襟,挂着一个粗糙的小布袋子,看上去是拿破布缝的,封口系着一根绳。他抽开绳,攥着袋子,手上的骨节咯吱作响,像攥着江澄的心脏。
薛洋将袋子猛地往金子轩脚下一砸。
几块惨白的,边缘处泛着怨气冲天的硬质骨头蹦出来。
金子轩掏出另一块丝绸帕子裹住指尖,弯下腰,隔着帕子捏着袋子一角,把里面东西全倒在地上。
晓星尘看了一眼,心沉了下来。他们在外奔波,追逐堕鬼的妖物,对这东西都不陌生。一些由纯粹的恶组成的鬼物,碾碎后,往往掉出这种东西。
小时候,跟着抱山散人到处跑时,晓星尘就问过这是什么。当时师父没答,只是将碎片包好埋了。再后来,晓星尘懂了,这是怨气入体后只有除骨,才能活下来。通常是人骨。
薛洋怎么会有这个?晓星尘想到众多不妙的可能性。
薛洋的掌心握着剑。
这佩剑是刚刚他被迫驱动清心铃后,在江澄前捡回来的。他拿回这柄染血的剑,就有了奋力一搏的勇气。
“诸位师叔。”薛洋将剑对准自己的肩膀。“江晚吟取走过我一骨。当我讨要时,扔给我这些东西。现在,用我怎么证明?切出骨头来,看看是不是同一种来源,由师叔们明鉴?”
“你……”金子轩语气不变,就要开口。
“不必了。”一道轻而缥缈的声音,虚弱地从不远处传出。莲花坞宗主位下,金子轩与蓝忘机还有背后的金凌齐齐回头。
他们宠着的阿澄,迈着艰难不稳的步子,一步一步走了过来。江澄乌发披散,眉眼顺从,淡化了一直以来阴着的气质,止步在他们面前。
“我证明”江澄沉重道。
“舅舅!”金凌叫出声音。
江澄牢牢盯着薛洋,不他不想看到金凌失望的眼光。只有金凌和金子轩从一而终地信任他、护着他。念此,江澄的眼眶有点酸涩。
江澄觉得此时应该跪,但从没跪过,干脆就笔直地站着。
“愿接受戒鞭处理。”江澄顿了顿,忍着口中翻滚的血。
“薛洋,我……向你致歉。”
说完,江澄终于坚持不住,身形微晃,向下倒去被蓝忘机接住了。
蓝忘机瞳孔震惊,他没想到江澄的灵力已经耗尽,已经到了生命危险的地步了。
江澄像一片鹅毛,将命运交于莫测的风雪,随便结局是融合还是搅碎。他将意识交于黑暗,他不愿醒过来了。
金凌震在当场,他脚步沉重的走进江澄跪下来,一声一声像小时候一样唤着他“舅舅,舅舅你醒醒啊,阿凌没有哭”
薛洋却脑子想转不过来一样眼睁睁的看着江澄如断了线的风筝倒了下去,眼前这一幕突然和几年前邪祟的致命一击要伤到他时,如那时替自己挡下这一击后再也没起来过的魏无羡。
薛洋怕了,他跌跌撞撞的跑向江澄,一直沉默不语的蓝忘机猛的一掌打退了薛洋,薛洋盯着蓝忘机冰冷的视线想要靠近江澄。
金子轩忍着颤抖说着“薛洋,你满意了吗,你可知你那些骨头不取出来就会危害到你性命,用着阿澄的血却忘恩负义你真是好样的”
薛洋却觉得眼前模糊不已,一抹脸,才发现流眼泪了,金子轩走过去把江澄轻轻从蓝忘机怀里抱起来,转过身对身后的薛洋说“你走吧,莲花坞不欢迎你”
自那天后云梦江氏宗主江澄仙逝,云梦百姓穿着白色衣服。
可他的徒弟薛洋却再也不知所踪。
薛洋那天之后万念俱灰之下还是入了鬼道,在乱葬岗和当年夷陵老祖魏无羡一样,以血为引,以肉为祭,求百鬼引路见得师尊一面。
金子轩听后冷笑一声“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