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话何意?”古蠡王的手顿在帐帘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回头看我时,眼底还凝着征战前的锐光,那光里却掺了几分对“汉女建言”的探究——许是没料到,他视作“玩物”的我,竟能吐出战场谋略。
我扶着皮榻边缘慢慢起身,胸口的伤口被牵扯得发疼,每一次呼吸都像有细针在扎皮肉:“屈射部向来谨慎,若只是掳掠,何必选在西边?他们定是摸清了南边营地与这里相隔百里,支援不便。”我盯着他渐沉的脸色,声音压得更低,“现在来抢羊群,不过是试探——他们想知道冒顿在不在你这里。你若领兵出去,胜了还好,若败了,或是让他们看出营中兵力空虚,屈射、丁零那些部族定会联合围剿,到时候咱们就是瓮中之鳖。”
帐内烛火晃了晃,映得他眼底的光愈发亮,像草原上骤燃的野火。他没说话,只是走过来,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我的肩——那动作算不上温柔,掌心的薄茧蹭得我皮肤发疼,却比之前的粗暴多了几分认可。没等我再开口,他已掀帘大步走了出去,只留帐内一地晃动的光影。
“哎!你等等!”我急得追出去,冷风灌进衣领,冻得我打了个寒颤,“野男人,你不能去!就算让他们把羊掳走,也不能暴露虚实啊!”我太清楚草原部族的尿性,一旦让他们嗅到“弱”的气息,只会像饿狼般扑上来,到时候别说保我自己,连古蠡王这小股兵力都得全军覆没。
他脚步顿住,回头看我时,嘴角勾着抹少年人特有的痞笑,胡茬下的皮肤泛着青涩:“放心,我去当你的男人。”说完便钻进旁边的士卒帐,留我站在原地,心像被吊在半空——他到底想干什么?难不成真要硬拼?
我坐在皮榻上,手指无意识抠着毡布上的花纹,满脑子都是最坏的打算。但愿这小子能有冒顿一半的狠劲,不然别说我遭殃,整个西边营地都得被踏平。屈射、丁零、鬲昆,这三族要是真合纵,就算冒顿来了都得费些力气,更何况是他一个没怎么上过战场的“古蠡王”?
而此刻的南边营地,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冒顿坐在黑色王帐里,指尖反复摩挲着那柄银鞘小刀——刀鞘上的缠枝纹被他摸得发亮,刀刃却始终没拔出来。这刀本是他从东胡尸身上夺来的,想着找到小母狼,就亲手送给她,告诉她:以后有他在,没人再敢伤她。可现在,别说送刀了,他连她的影子都没找到。
五天了。从知道她被扔进西边的河开始,他派了所有哨骑去上下游搜寻,却连一根她的头发都没找到。那个掳走她的胡人,死前吐着血沫说“女人沉河了”,可他不信。他的小母狼那么能扛,北夹山的暴风雪都没冻死她,一道河水怎么可能淹得死她?
“单于!”帐帘被猛地掀开,一个哨骑跌跌撞撞跑进来,甲胄上还沾着泥,声音里满是慌乱,“西边营地……西边营地被屈射、丁零、鬲昆三族包围了!”
冒顿猛地站起身,手里的小刀“哐当”掉在地上。他甚至没捡,大步冲出帐外翻身上马。女人丢了的事还没了断,西边又出了乱子——那片营地虽不是主营,可若是被三族攻破,整个匈奴的西边防线都会崩掉。更重要的是,他心里突然窜起一股莫名的慌——万一,万一她在西边呢?
马儿撒开蹄子往西边奔,风刮得他的黑发狂舞,络腮胡里的血痂被吹得脱落。他想起北夹山那次,她浑身是血靠在他怀里,说“冒顿,我怕”;想起王帐里,她哭着抓他的衣领,说“你为什么不保护我”。要是这次她真在西边,要是她被三族掳走……冒顿的心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抬手抹了把脸,竟摸到眼角的湿意——活了三十七年,他杀父杀兄,见惯了生死,却第一次为一个女人红了眼。
“快点!再快点!”他拍着马臀,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急切,喉结滚动着,像是在压抑什么。
而西边营地外,此刻正上演着一场无声的博弈。
黑压压的骑兵把营地围得水泄不通,屈射部首领勒着马,鹰隼般的眼神阴鸷地盯着营门口——他收到消息,说冒顿可能在西边营地,所以才联合丁零、鬲昆来围堵。可现在营门紧闭,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反而让他心里发虚。
“首领,要不咱们直接冲进去?”旁边的士卒低声建议,握着长矛的手在发抖。
“急什么?”屈射首领眯着眼,指尖敲着马鞍,“冒顿那老东西最会藏伏兵,万一咱们进去就中了圈套怎么办?”他转头看向丁零和鬲昆的首领,却见那两人都在打哈欠,显然没打算先动手。
也是,谁都想保存实力。赢了,能分点好处;输了,就得赔上整个部族。没人愿意当这个出头鸟。
就在这时,营门突然开了。一个穿着黑色兽皮袄的男人骑着马走了出来,身形壮硕如熊,脸上满是浓密的络腮胡,眼神冷得像冰——不是冒顿是谁?
屈射首领心里一咯噔:果然在这!可没等他下令进攻,就见“冒顿”只是勒着马站在营门口,既不喊话,也不派兵,就那么冷冷地看着他们,仿佛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不对劲。”屈射首领心里犯嘀咕,“他要是真有兵力,早该冲出来了,怎么会只站着不动?”他越想越怕,生怕真中了埋伏,干脆一挥手:“撤!先撤兵!”
丁零和鬲昆的首领见屈射撤了,也赶紧跟着撤军。没一会儿,黑压压的骑兵就退得干干净净,只留下营地外散落的几根马鞭。
营门内,我看着那个“冒顿”从马上下来,心里又惊又气——哪是什么冒顿?分明是古蠡王!他竟在里面裹了三层羊皮,把自己撑得像个壮汉,脸上抹了黑漆漆的锅灰,连胡茬都用麻线粘了好几缕,乍一看,还真有几分冒顿的凶样,只是眼神里少了几分沉郁,多了些少年人的紧绷。
“行啊你,”我走过去,忍不住戳了戳他鼓起来的胸口,羊皮的暖意透过指尖传来,“还会玩空城计?没看出来你这么有本事。”
他突然伸手,一把将我捞到马背上,动作比之前轻了些,却还是带着不容反抗的强势。“怎么样?像你男人吧?”他低头,在我耳边轻笑,锅灰的味道混着他身上的青草气,竟奇异地不让人讨厌,只是那笑声里藏着的得意,像根细刺扎在我心上。
我正想吐槽他的“伪装术”,突然听见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那声音极快,极猛,像草原上奔袭的野马群,带着一股让人窒息的压迫感。
我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识抬头望去。
只见不远处的小山岗上,一个黑色的身影正骑着马冲下来。那身形,那气势,那即使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的狠戾——是冒顿!
我浑身的血液瞬间冻结了。他怎么来了?他看到我和古蠡王在一起了?
古蠡王显然也听到了马蹄声,他勒住马,回头望去。当看到那个黑色身影时,他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紧张的神色,背脊不自觉地弓了起来,像只遇到狼王的幼狼。他翻身下马,动作恭敬得不像话,连呼吸都放轻了。
冒顿的马越来越近,我能清晰地看到他的脸——络腮胡里还沾着尘土,眼角的细纹因疲惫而加深,眼底满是血丝,显然是一路急奔而来。他的目光掠过我,像扫过一件无关紧要的东西,又落在古蠡王身上,最后又转回来,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里的寒意,比草原的寒风还要刺骨,仿佛要把我看穿。
“稽粥给单于请安,祝我父安康。”古蠡王走到冒顿马前,深深欠了欠身,声音里满是谦卑,头低得几乎要碰到地面。
“父……父亲?”我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马背上。稽粥?古蠡王居然叫稽粥?那不是冒顿的儿子吗?历史里那个后来的老上单于?
我脑子里瞬间一片空白,只剩下一个疯狂的念头:我居然跟冒顿的儿子……跟他的亲儿子……
“恭喜获得新成就:父子双响炮,伦理在何方,不要怂,就是干!”
“解锁新剧情:老上单于的臊事,幼子守灶,长子西征,霸业可成。”
脑海里突然响起的诡异声音,让我浑身发抖。我想骂,想喊,想逃,可身体却像被钉在了马背上,连动一下都做不到。冒顿这关我都不知道怎么过,现在又来一个他的儿子,还是未来的单于?这穿越的日子,简直比下地狱还难熬!
而冒顿,只是看着稽粥,突然笑了。那笑声很响,却没有半分暖意,反而带着一种让人毛骨悚然的意味,像狼在打量猎物。他翻身下马,走过去,用力抱住稽粥的肩膀,指节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好!好儿子!才十八岁,就能兵不血刃劝退三族,有我年轻时的影子!赏!必须重赏!”
他拉着稽粥走到士卒面前,声音洪亮地说:“你们都看看!这是我的儿子稽粥!今日若不是他,西边营地早就没了!从今日起,赏他牛羊千头,奴隶百人!”
士卒们纷纷跪地行礼,喊着“单于英明,古蠡王威武”。稽粥站在那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警惕——他太了解自己的父亲了,冒顿从不会无缘无故地重赏,这赏的背后,指不定藏着什么套。他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握紧,指甲掐进掌心。
“父亲想赏我什么,儿子都接着。”稽粥微微低头,语气恭敬,“只是儿子做这些,本就是为父亲分忧,不敢要赏。”
“好!懂事!”冒顿拍了拍他的肩,眼神里满是满意,可那满意像层薄冰,底下藏着深不见底的冷。他从头到尾,都没看我一眼,仿佛我只是马背上的一块石头,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件。
“既如此,我就先回南边了。”冒顿翻身上马,没有再停留,甚至没有再跟稽粥说一句话,就策马狂奔而去。黑色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草原的尽头,只留下一阵扬起的尘土,像一道冰冷的界限。
帐内,稽粥坐在皮榻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脸色阴沉得可怕。他不是傻子,父亲刚才的话,那句“就算要我的女人,也必给你”,分明是在试探他!父亲肯定知道了他和这个汉女的事,却故意不提,反而用重赏来麻痹他——这是一个套,一个等着他往里钻的套。
他想起自己的三个弟弟,想起他们一个个被父亲安上“谋逆”的罪名处死,想起父亲杀头曼单于时的狠戾,想起父亲杀兄弟时的决绝。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父亲现在不处置他,不是因为疼他,而是因为还需要他。一旦他失去了利用价值,或者哪天惹父亲不高兴了,父亲定会以“私通阏氏”为借口,杀了他!
这个老东西,真是毒到了骨子里!
而我,坐在帐帘边,看着外面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里一片冰凉。冒顿刚才的无视,比打我骂我更让我难受。他明明看到了我,看到了我和他的儿子在一起,却连一句质问都没有。是不在乎?还是觉得我已经脏了,连质问都嫌浪费力气?
我想起他在北夹山救我的时候,想起他说“等老子回来”的时候,想起他把我揣进怀里焐热的时候。那些曾经让我心动的瞬间,此刻都变成了最锋利的刀,一刀刀割着我的心口。原来我在他心里,真的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玩物。
“你在想什么?”稽粥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我的思绪,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我抬头看他,眼底满是绝望:“你父亲……他是不是已经不在乎我了?”
稽粥看着我,眼神复杂。他想说是,想告诉她“你不过是我父亲的玩物”,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他只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我笑了,笑得眼泪都掉了下来。更重要的事?是他的霸业,是他的权力,还是他的儿子?我什么都不是,什么都算不上。
草原的夜色越来越浓,帐内的烛火晃得人影忽明忽暗。我看着稽粥那张与冒顿相似的脸,突然觉得无比讽刺——我逃得过稽粥,逃得过屈射部,却逃不过冒顿的掌心,逃不过这该死的命运。
或许,从我穿越到这片草原的那天起,就注定了要被他们父子俩玩弄于股掌之间,注定了要承受这无尽的羞辱与痛苦。帐外的风呜呜地叫着,像在为我哭,又像在嘲笑我的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