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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 头宴萧索

饲虎

稽粥看着榻上相拥的两人,后背泛起一阵寒意,指尖都在发颤。汉女死不瞑目的双眼圆睁着,眼白上布满细密的红血丝,像凝固了最后一丝惊恐;扭曲的肢体僵硬地蜷着,手腕处还留着他昨夜掐出的青紫色指痕,那模样像极了被狼群撕碎的羔羊,烙印般刻在他脑海里——父亲明明恨她恨到冷眼旁观她死去,为何又抱着她的尸体睡了一夜?那双手曾挥刀斩过无数仇敌,此刻却轻得像怕碰碎琉璃似的,一遍遍摩挲着她冰冷的脸颊。这份矛盾的执念,让他看不懂,更觉得心惊。

“父亲,今日是头宴,”稽粥放缓语气,喉结滚了滚,再次劝说,“东部的于靬王、西部的呼揭王都到了,部落的贵族都在大帐等着您。您起来洗漱更衣,儿子陪您过去。”他说着,目光扫过冒顿鬓角——不知何时,那片曾如墨的黑发里,竟掺了几根刺眼的银丝。

冒顿没有应声,只是将脸埋在汉女冰冷的颈窝。那里曾有她温热的呼吸,曾有她嗔骂时喷在他皮肤上的热气,如今只剩一片刺骨的凉。他身心俱疲,眼皮重得像坠了铅,只想在这残存的、属于她的气息里寻片刻安宁,可闭上眼睛,汉女抽搐时弓起的脊背、嘴角溢出的黑血、最后涣散得只剩空洞的眼神就会猛地浮现,搅得他连片刻都无法入眠。

“如果她还活着……”冒顿突然开口,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每一个字都带着碎裂的疼,“如果她还活着,我把她让给你,你会如何待她?”

稽粥愣住了,随即认真思索起来,少年人的眼里映着帐外的晨光,带着几分纯粹:“我会疼她。白天带她去斡难河跑马,她喜欢看河面上的冰碴子化水,我就陪她坐一整天;去草原上狩猎,她怕血腥味,我就只猎傻狍子,不让她见血;她喜欢洗野澡,我就提前把溪流边的石头擦干净,不让她硌着。夜里……”他顿了顿,耳根泛红,“我会好好待她,给她梳头发,听她讲中原的故事,让她高兴,让她再也不流泪。”

在他眼里,爱就是这么简单——把她喜欢的都给她,不让她受委屈,不让她难过。

可这份简单的心意,到了冒顿这里,却成了遥不可及的奢望。他明明拥有过,却亲手将其毁灭。冒顿缓缓起身,动作滞涩得像生了锈的木偶,汉女的身体已经彻底僵硬,他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平,手指拂过她圆睁的双眼,一遍又一遍,低声哄着:“小母狼,闭眼睡吧,别吓着……”直到那双眼终于缓缓合上,他才扯上兽皮被盖住她,像是怕惊扰了她的安眠。

“走吧,去头宴。”冒顿站起身,踉跄了一下才站稳,手撑在榻边,指节泛白。他没再看榻上的人,只是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像耗尽了所有力气的狼。

而另一边,无尽的黑暗中,汉女的意识渐渐清晰。像是沉在冰水里太久,猛地浮出水面,连呼吸都带着刺痛。

熟悉的戏谑声突然响起,带着几分妖异的蛊惑,像蛇吐信子似的缠上耳膜:“雕丝女,你可还记得我?”

汉女冷笑一声,不用睁眼也知道是谁。这声音,从她“穿越”那天起就缠着她,阴魂不散:“别装神弄鬼了,饕餮。你又想耍什么花样?是嫌我死得不够惨,还是没榨够我的念想?”

黑雾散去,一个男子缓缓走来。他长发无风自扬,发丝黑得像浸了墨,却又泛着诡异的光泽,像无数根缠绕的触手;狭长的眸子向上轻挑,眼尾勾着猩红的纹,瞳孔里闪烁着幽绿的毒光,像淬了毒液的蛇眼;嘴角一咧,就能看到尖锐的獠牙,沾着似有若无的血痕——正是上古四凶之一的饕餮,欲望的化身。他身上那件黑袍,像是用雾气织成的,边缘处总在缓缓流动,看不清虚实。

“没想到,你倒是记仇。”饕餮笑得诡异,声音里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我们又见面了,这次,你可是把自己玩死了。”他绕着汉女走了一圈,像打量一件有趣的玩物,“为了个胡人,值得吗?”

“我没心情跟你废话。”汉女挺直脊背,哪怕身处幻境,哪怕魂魄都在发颤,也不肯露半分怯意,“我知道这不是穿越,是你编织的幻境。你想榨干我的寿命、我的感情、我所有的执念,我认了。但我想知道,能不能让我回到现实?回到他身边?”

饕餮没有回答,反而反问,幽绿的瞳孔里闪过一丝嘲讽:“若给你一次重来的机会,你还想跟冒顿过下去?那个打你、骂你、眼睁睁看你死的胡人?”

汉女毫不犹豫地点头,眼泪突然涌了上来,不是怕,是疼:“想。就算他打我骂我,就算他笨得像头驴,我也想回去。我还有话没跟他说,我还没告诉他,那些话都是假的……”

“呵,真是执迷不悟。”饕餮突然伸手,枯瘦的手指像爪子般掐住她的脖子,指甲泛着青黑,将她提至半空。窒息感瞬间涌来,汉女的脸涨得通红,却死死瞪着他。“臊货!若冒顿没了单于的王权,没了能让你依靠的力量,你还会爱他吗?若他只是个一无所有的牧民,瘸了腿,瞎了眼,你还会甘愿跟着他?”

脖子被勒得生疼,气管里像塞了滚烫的沙砾,汉女却眼神坚定,一字一句地说,声音嘶哑却清晰:“就算他是个牧民,就算他一无所有,就算他瘸了瞎了,我也爱他。只要能再活一次,只要能回到他身边,什么代价我都愿意付!”

掐在脖子上的力道瞬间消失,汉女摔在地上,大口喘着气。饕餮的身影也化作黑雾,消散在黑暗中。

“好,我成全你。”黑雾里传来饕餮的声音,带着几分阴狠,像淬了冰,“但你记住,今日你欠我的债,我会连本带利讨回来。三十年后,我会再来——那时你眼目昏黄,皮囊衰败,心中空无一物,只能凄惨地坠入阴间,无人惦念,无人记得。”

黑暗开始破碎,无数道光芒渗透进来,刺得汉女睁不开眼。她终于明白,自己从一开始就落入了饕餮的陷阱——所谓的穿越,不过是他为了吞噬她的欲望而编织的幻境。她对冒顿的爱、对生存的渴望、甚至偶尔因他的权势而感到的安心,都成了饕餮的养料。

可交易已经达成,她别无选择。

“余心未死,我必再来……”汉女的声音在黑暗中回荡,带着不甘,也带着执念,像一根系在风中的线,一头拴着她的魂,一头拴着漠南的王帐。

与此同时,匈奴的头宴正在王帐中举行。

帐内摆满了烤肉和马奶酒,铁架上的整羊还在滋滋冒油,散着诱人的香气;陶碗里的马奶酒泛着乳白的光,是今年新酿的佳酿。贵族们纷纷献上贺礼——有西域传来的乌兹钢弯刀,刀鞘镶着红宝石;有漠北鞣制的黑熊皮战甲,密不透风;还有大月氏送来的绿宝石,在烛火下闪着幽光。冒顿坐在王座上,面无表情地收下,却连看都没看一眼,只是端着酒碗,一杯接一杯地往嘴里灌。酒液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浸湿了胸前的兽皮,他也浑然不觉。

他的腿边,放着一张精致的小矮桌——那是汉女的位置。往年头宴,她总会坐在那里,穿着他给她做的红狐皮袄,一边嫌弃地用小刀剔着烤肉上的肥油,一边跟他拌嘴“这肉烤得太老了,还没我烤的好吃”,偶尔还会偷偷给他递一块她烤好的羊肉,指尖蹭过他的手,眼神里满是笑意。可今天,那张桌子空着,上面只放着一个她常用的木碗,碗里的酒早就凉透了,再也不会有人坐了。

底下的人都在偷偷议论,声音像蚊子嗡嗡。

“看来阏氏是真的死了,不然这么重要的日子,她怎么会不来?”东边的一个长老捋着胡子,眼神里有惋惜。

“可惜了,那么鲜活的一个人,笑起来眼睛像月牙,说没就没了。”一个年轻的将领叹了口气,去年他受伤,还是汉女给找的草药。

“什么可惜?我看是好事!”一个颧骨高耸的妇人嗤笑一声,声音压得低却尖,“一个汉女,凭什么占着单于的宠爱?死了才好!咱们草原的女人,才能有机会!”她是西部一个小部落首领的女儿,去年送亲来的,一直没得到冒顿的正眼。

议论声越来越大,有惋惜的,有幸灾乐祸的,还有人悄悄揣测汉女的死因——“莫不是得罪了单于,被赐死了?”“我看是病死的,汉人身子弱,哪禁得住草原的寒?”末座的阏氏们更是喜形于色,偷偷交换着眼色,端着酒碗的手都在轻颤——她们盼这一天盼了太久,汉女死了,单于的心思总能回到她们身上了。

可今年的头宴,终究是惨淡的。没有往日的欢歌笑语,没有牧民们围着篝火的舞蹈,没有单于爽朗的笑声,只有压抑的沉默和低低的议论,连烛火都显得有气无力。

“你们有没有觉得,单于好像老了很多?”一个贵族悄悄对身边的人说,眼神瞟向王座,“过了今天,他才三十八岁,可我看他,倒像是五十八岁的人。”

这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冒顿身上。

稽粥和呼延邪也忍不住打量——曾经乌黑的络腮胡,如今夹杂了不少银丝,像落了霜;原本刚毅的脸庞,此刻布满了疲惫的沟壑,眼下的乌青重得像被人打了一拳;连眼神都变得呆滞,没了往日的狠厉和狂暴,像被抽走了魂的绵羊。那个曾经能弯弓射大雕、能以鸣镝弑父、能横扫草原的狼王,一夜之间,竟衰败成了这副模样。

“不就是死了个女人吗?”一个五大三粗的将领忍不住抱怨,他是冒顿早年的亲信,跟着他打了无数仗,性子最是粗豪。声音故意提得很高,带着不满,“咱们草原上的汉子,谁没死过几个女人?至于这么颓废吗?头宴是何等重要的日子,您这样,让各部怎么看?”

他说完,还特意看了冒顿一眼,等着他发怒——往日里,谁敢在头宴上这般放肆,早就被他一刀劈了。可冒顿只是端着酒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见他的话,只有握着碗的手,微微抖了一下。

见单于没有反应,底下的人更放肆了。议论声变成了高声谈笑,甚至有人开始说起了荤段子,逗得末座的阏氏们咯咯直笑,言语间满是对汉女的鄙夷——“听说她还骂单于丑呢,也不看看自己,不过是个中原送来的玩物”“就是,死了也干净,省得碍眼”。

“够了!”

稽粥猛地一拍桌子,木桌应声裂开一道缝。他站起身,少年人的身板在烛火下显得格外挺拔,眼神里满是怒火,像头被激怒的小狼。他走到那个说荤段子的阏氏面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狠狠甩了一个耳光,“啪”的一声脆响,让帐内瞬间安静下来。“我父亲在这儿伤心,你们却在这儿说三道四!就你这货色,也配议论阏氏?也配参加头宴?”

阏氏被打得晕头转向,捂着脸不敢作声,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其他女眷也吓得闭上了嘴,脸色发白。

稽粥转头看向亚娜,他的母亲,眼神里满是失望:“母亲,父亲今日这般难过,您不仅不安慰,还跟着她们一起议论是非。您总说父亲不宠您,可您这样,让他怎么宠您?”

亚娜的脸瞬间变得惨白,嘴唇抖着,想说什么,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男人不爱她,现在连儿子也厌烦她了。这份双重的耻辱,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把她最后的自尊碾得粉碎。她低下头,眼泪无声地落在衣襟上。

稽粥没再看她,大步走到冒顿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放软了些:“父亲,别喝了。要是难受,我们就回去。”

冒顿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地看着稽粥,半晌才喃喃道:“她不在了……”声音轻得像叹息,“再也没人跟我拌嘴,再也没人给我烤羊肉了……再也没人在我睡着时,偷偷把我手里的刀拿走了……”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无尽的悲凉,像寒风扫过空荡的草原,让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红了眼眶。连那个刚才抱怨的粗豪将领,也低下头,默默灌了一口酒,没再说话。

谁也没注意到,王帐的角落,一缕黑雾正在悄然凝聚。那黑雾极淡,几乎与帐内的阴影融为一体,却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熟悉气息。黑雾中,隐约传来女子幽幽的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地,带着不甘,也带着执念——

“冒顿,我必再来……”

这声叹息,消散在喧闹的头宴中,无人听见。可所有人都知道,自汉女死后,那个曾经叱咤风云的冒顿单于,再也回不来了。草原的风,似乎也变得比往常更冷了,吹过王帐的毡壁,呜呜地响,像在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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