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帘被猛地掀开时,寒风裹着霜气灌进来,速兰纳几乎是跌着冲进来的。她穿着一身东胡刺绣的红裙,裙摆沾着草屑,显然是一路急奔而来。一眼就看见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我,原本紧绷的脸瞬间绽开狂喜的笑,眼角的皱纹挤成了沟壑,连跑带跪扑到亚娜脚边,额头重重磕在毡毯上,发出“咚咚”的响,像是要把额头磕碎。
“姐姐!多谢姐姐成全!多谢姐姐为我儿报仇!”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难掩眼底的狠戾,双手死死攥着亚娜的裙角,指节因为用力泛白,“这贱奴害我儿死在战场上,被匈奴人的乱箭射成了筛子!今日终于落到这般下场,真是大快人心!”
亚娜低头看着她,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伸手抚了抚鬓边的珠花——那珠花是冒顿早年送的,如今看来只剩讽刺。她语气轻慢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狠绝:“妹妹不必多礼,这贱奴早就该收拾了。她算什么东西,也配占着大阏氏的位置?今日我便把她交给你,想怎么处置,都随你。”
速兰纳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转身就从案上抄起一坛烈酒。酒坛封口被她粗暴地扯开,“砰”的一声砸在案边,浓烈的酒气瞬间弥漫开来,呛得人喉咙发紧。她走到我身边,猛地将酒坛倾斜,辛辣的烈酒顺着我的伤口浇下去——破碎的皮肉被酒精刺激,像是有无数根针在扎骨髓,我疼得浑身抽搐,喉咙里发出凄厉的嚎叫,声音嘶哑得像被刀割过,眼前却因剧痛而愈发清明。
“叫!你再叫!”速兰纳拽着我的头发,迫使我抬头看着她。她的脸因愤怒而扭曲,眼角的细纹里都是血丝,鼻孔因为急促呼吸而张大,“你害我儿折了性命,今日我便让你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我要一点点折腾你,拔了你的指甲,割了你的舌头,让你知道得罪我速兰纳的下场!”
我看着她疯狂的模样,又扫了眼一旁冷眼旁观的亚娜——她正用银簪挑着灯花,神情闲适得像在看一场好戏。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嘶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在满是血腥和酒气的帐内显得格外诡异。
“你笑什么?”速兰纳皱起眉,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我的头皮被扯得生疼。
“我笑你蠢。”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速兰纳,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人听见,“你以为冒顿为什么独独宠我?你以为我一个汉女,凭什么在匈奴立足?”我故意顿了顿,看着速兰纳眼中闪过一丝好奇——她向来嫉妒我得宠,果然上钩。才继续说道,“我耍了点小手段……是中原传来的法子,能让男人离不开你。你若想知道,就再靠近些,我偷偷告诉你——这法子,你若学会了,冒顿说不定也会宠你。”
速兰纳果然上钩,眼神闪烁着,蹲下身,急切地想听得更清楚,连嘴角的伤口被扯裂了都没察觉,鲜血滴在我的脸上,温热的。亚娜坐在榻上,眉头微蹙,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按捺住了——她也想知道,这汉女到底用了什么手段,能让冒顿痴迷到连她这个结发妻子都不顾。
就在速兰纳的脸离我只有咫尺之遥时,我突然猛地抬头,一口咬住她的上唇!牙齿狠狠嵌入皮肉,我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撕扯,血腥味瞬间灌满了我的口腔,像吞了一口滚烫的血。速兰纳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双手拼命地推着我的头,指甲抠进我的脸颊,可我怎么也不松口,直到她的上唇被我撕到嘴角,露出里面的红肉,鲜血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流,我才被她狠狠推开,摔在地上。
“我的嘴!我的嘴!”速兰纳捂着流血的嘴,眼泪和血水混在一起,狼狈地倒在地上,发出呜呜的哀鸣,像只被打残的狗。
亚娜见状,再也忍不住,抓起身边的骨刺就朝我头上砸来!“贱奴!你敢伤我的人!”骨刺带着风声落下,重重砸在我的天灵盖上。“咚”的一声闷响,我只觉得眼前一黑,一股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往下流,瞬间染红了我的脸,连视线都被血色模糊。我瘫软在地上,身体像断了线的木偶,四肢都不再受控制——这一次,是真的熬不过去了。
宿赫走上前,他后背的伤口还在渗血,白布被染红了一大片。他伸出手指探了探我的鼻息,眉头皱了皱:“还有气,没死透。”他转头看向亚娜,语气平静得可怕,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母亲,这贱奴已经废了,活不了多久。我现在把她拖出去扔了,让狼群来结果她,省得留在营里碍眼。”
亚娜看着地上的我,又看了看儿子,突然慌了。她站起身,双手紧紧攥着裙角,指节泛白,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儿,我们把她害成这样,等你父回来……他会不会杀了我们?我死了没关系,可你怎么办啊?”说着,眼泪就流了下来,豆大的泪珠砸在毡毯上,晕开一小片湿痕,语气里满是绝望。
宿赫走上前,伸手搂住亚娜的肩膀,拍了拍她的背,语气坚定:“母亲放心,这事是我做的,与你无关。父亲要降罪,就冲我来,大不了一死。”说完,他松开母亲,转身走到我身边,弯腰将我像拖死狗一样拖起来——我的胳膊无力地垂着,骨头断了,每拖一下,身体就撞到地上的碎石,疼得我连呻吟都发不出来。他把我搭在马背上,大步走出了帐外。
帐外的风更冷了,裹着血腥味吹在脸上,我却已经感觉不到了。宿赫翻身上马,狠狠夹了下马腹,黑马发出一声嘶鸣,朝着营地外疾驰而去。这一幕,恰好被高垒上的须卜尤鞮看在眼里。他才十六岁,脸膛还是少年人的模样,此刻却脸色骤变,转头对身边的兰呼征说:“阏氏被打成了血人,右古蠡王还要把她扔去喂狼……单于回来,定会暴怒屠人的!到时候咱们这些知情不报的,都得跟着遭殃!”
兰呼征比他大两岁,脸上有几颗雀斑,他看着宿赫远去的方向,眉头紧锁:“我以为他只是想杀了阏氏,没想到会虐得这么狠……现在天色都快黑了,单于应该打完仗了,我得赶紧去找他,不然阏氏真的要尸骨无存了!”
须卜尤鞮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凝重:“你快去,选最快的马!营地我来守着,若亚娜阏氏问起,我就说你去巡边了。务必把事情告诉单于!”
兰呼征翻身上马,朝着南地的方向疾驰而去。他的马是匹黄骠马,跑得飞快,风在耳边呼啸,像鬼哭。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追上单于,一定要救回阏氏。跑了约莫半个时辰,远处突然出现了一队人马,兰呼征眯起眼一看,为首的正是左古蠡王稽粥!他穿着玄色甲胄,甲片上沾着尘土,显然是刚从战场上回来。
“大王子!大王子!”兰呼征激动地大喊,催马冲了过去,翻身下马时因为太急,差点摔在地上。他跪在稽粥面前,气喘吁吁地说:“大王子,不好了!右古蠡王他……他把阏氏打成了重伤,还把她拖出营地,要扔去喂狼!王帐里还有阿兰侍女和哨兵的尸体,您快去看看吧!”
稽粥闻言,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他猛地拽住兰呼征的衣领,将他提起来,声音颤抖——不是怕,是怒:“你说什么?宿赫把阏氏怎么了?尸体?哪里来的尸体?”
“是阿兰侍女和阻拦右古蠡王的哨兵,都被他杀了!”兰呼征急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他指着老营的方向,“阏氏浑身是伤,天灵盖都被砸破了,还有气,但已经快不行了!右古蠡王带着阏氏往北边去了,好像是北夹山的方向!”
稽粥松开兰呼征,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有些发麻。他翻身上马,声音冷得像冰:“备马!随我回营!”说完,他一马当先,朝着老营的方向疾驰而去——他心里清楚,父亲对阏氏的在意,远超所有人的想象。若是阏氏真的死了,别说宿赫和亚娜,整个沮渠一族都可能被屠灭。他必须找到阏氏,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身后的亲卫也赶紧跟上,马蹄声在旷野上回荡,像是在控诉这突如其来的暴行。
回到老营,稽粥直奔王帐。帐帘被他一脚踹开,“哗啦”一声,帘布掉在地上。眼前的景象让他睚眦欲裂——阿兰倒在地上,眼睛还睁着,脖子上的伤口早已干涸,变成了暗褐色;身边还躺着一个哨兵的尸体,胸口插着一把刀,是宿赫的佩刀;榻边的地上,一滩暗红的血迹已经凝固,像一块丑陋的疤;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酒气,让人作呕。
“一群毒妇!”稽粥怒吼一声,转身就朝着亚娜的大帐冲去。他的声音里带着杀气,路过的侍女吓得纷纷躲到一旁。
帐内,亚娜正坐在榻上哭哭啼啼,身边围着几个小阏氏——她们都是依附亚娜的,此刻正七嘴八舌地劝着。速兰纳则捂着嘴,嘴角还在流血,脸色惨白,眼睛里却有一丝报复的快意。
稽粥冲进去,一鞭子将围着的小阏氏打散,鞭子抽在毡毯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吓得她们尖叫着躲到角落。他指着亚娜,声音里满是恨意:“母亲!我父在外拼死征战,为你们挣来荣华富贵,你不帮他也就罢了,居然唆使宿赫拒不出征,还在背后害他最宠的阏氏!你是不是巴不得我父战败,巴不得我们匈奴灭亡?”
亚娜被儿子的话惊得愣住了,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我没有……是宿赫自己……”却被稽粥的怒火打断。
“你还敢狡辩?”稽粥冷笑,他太了解自己的母亲了,表面柔弱,实则狠毒,“宿赫敢这么做,若不是你在背后挑唆,他有这个胆子?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你恨阏氏夺了你的宠,恨她占了大阏氏的位置,所以你就想杀了她,让我父伤心,让我父分心!你好趁机让沮渠一族掌权,是不是!”
他的话像一把刀,戳中了亚娜的心事。亚娜终于忍不住,尖叫起来:“是又怎么样!我是你母亲!是冒顿的结发妻子!凭什么那个汉女一来,我就什么都没了?凭什么她能骑在我头上作威作福?”她指着帐外,声音尖利,“稽粥,你为了一个汉女,居然这么对我,你忘了是谁把你养大的吗?你忘了是谁在你小时候为你挡过狼吗?”
可稽粥根本不信,他认定了是亚娜唆使的。他的冷漠像一盆冷水,浇在亚娜头上。她看着眼前这个自己从小疼到大的儿子,突然觉得无比陌生。她原本还有些愧疚,觉得不该让宿赫这么冲动,可现在,她心里只剩下滔天的恨意——稽粥为了一个汉女,居然这么对她,那汉女就算死一百次,也不够!
亚娜突然停止了哭泣,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她看着稽粥,字字珠玑,声音里满是狠毒:“没错,是我让宿赫做的!那贱奴全身都被抽烂了,头骨也被砸碎了,我还亲手捣烂了她夹男人的器物!我就是要让她生不如死,就是要让你父痛苦!我要让他知道,我亚娜不是好欺负的!”
稽粥的心脏猛地一缩,他盯着亚娜,指甲深深嵌进掌心——他知道母亲恨阏氏,却没想到会恨到这个地步。他声音冰冷:“她的尸首呢?宿赫把她扔到哪里去了?”
亚娜其实并不知道宿赫把我扔去了哪里,可她被仇恨冲昏了头脑,故意仰起头,脸上满是挑衅:“我不会告诉你的!就算你父回来杀了我和宿赫,我也不会说!我要让他找不到那贱奴的尸首,让他悔恨一辈子!我要让他尝尝我这二十年来受的委屈,让他知道,他欠我的,永远也还不清!”
“你!”稽粥气得浑身发抖,可亚娜是他的母亲,他不能真的杀了她。他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怒火,转身就往外走——他必须找到我,就算只有尸首,也要给父亲一个交代。他心里清楚,这不仅是给父亲交代,也是给自己交代。他对阏氏,从来都不是单纯的“叔嫂之情”,她聪明、坚韧,像草原上的狼,让他敬佩,甚至……有一丝说不清的情愫。
根据哨兵的说法,宿赫是往北边去的,而北边的北夹山,住着亚娜的哥哥沮渠朴奴。稽粥心里一沉——沮渠朴奴手里有三千私兵,向来和亚娜勾结,若是宿赫把阏氏藏到了那里,事情就更麻烦了。他催马朝着北夹山的方向奔去。夜色渐浓,原野上弥漫着薄雾,马蹄声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他不知道,此刻的宿赫,正牵着马,站在北夹山的山脚下,心里打着另一个算盘。
宿赫看着马背上奄奄一息的我,眉头皱了皱——若是直接把我扔在旷野,万一被人发现,交给父亲,他和母亲都难逃一死。可若是把我藏起来,又怕被人找到。就在他一筹莫展时,突然想起了住在北夹山的舅舅沮渠朴奴。“舅舅一定有办法处理这尸首,”他心里想,“只要舅舅帮忙,把她埋在山里,或者喂了熊瞎子,父亲就永远不会知道。”
他不知道,自己这愚蠢的决定,不仅没能保住自己和母亲,反而把沮渠一族也拖进了这场灾祸。凡作恶者,终会自食恶果,不是因为手段不够狠,而是因为在罪恶的泥潭里,智商早已被贪婪和仇恨吞噬,最终只会一步步走向毁灭。
北夹山的夜哨见宿赫牵着马,马背上还搭着一个浑身是血的人,吓得赶紧去禀报沮渠朴奴。沮渠朴奴刚喝了酒,正搂着小妾在帐里说笑,听说外甥来了,还带着“尸体”,心里满是疑惑:“侄子深夜带尸体来,难道是妹妹亚娜出事了?”他披了件外衣,快步朝着山门口走去,心里隐隐有了一丝不安——在这匈奴地界,除了那汉女,还有谁有胆子害他的妹妹?可他万万没想到,被带来的“尸体”,正是那个让冒顿魂牵梦萦的汉女,而这一切,只是这场灾祸的开始。当他看清马背上那张血肉模糊却依稀能辨认出的脸时,腿一软,差点瘫在地上——他知道,匈奴要变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