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4

镂金兽首的香炉袅袅徐徐吐出一缕幽香，缈若云烟，淡如薄雾。

淡青色软烟罗的纱窗映出一个模糊而纤弱的女子背影，她一双柳烟眉似蹙非蹙，簪了一支金步摇，头微侧，手上打着珍珠络子，薄唇微抿。

这个时候还是夏末秋初，上京这边还有着晚夏的郁热。

打外边来的双髻丫鬟在门口站了会儿，去了暑气，才进得屋来。

赵瑟瑟打络子的手顿了顿，随即问道，“爹爹他怎么说？”

丫鬟看着小姐手里就要成型的珍珠白玉扣，这是这个月第九个了。

小丫鬟低下头来，“奴婢办事不力，大人他说，探花郎的事绝无转圜之地。”

快要完工的珍珠白玉扣散开，赵瑟瑟不去管落在美人塌上的珠子，神色怔然。

初次见顾澜，是在古祥寺外。

台阶蜿蜒而上，古木青松，梵音杳杳，她陪母亲到正殿上香后，在小沙弥的带领下参观后山竹林。

竹叶清风和白衣少年擦肩而过。

那是一种怎样的风华，生生让华服锦缎加身的她感到了自卑，却又不自觉地回想他潋滟的墨眸，只觉得那双眼里盛满了清冷，却又格外温柔。

绣着牡丹的帕子被她攥在手心，她却对自己注定的命运产生了不甘。

她沿着他来时的路走去，看到了那深林中落寞的棋局和一脸叹服的老和尚。

“阿弥陀佛”见她近前去瞧，老和尚起身，到一旁去继续钻研。

“玄明师伯”小沙弥向那老和尚问好。

“原来是玄明大师，信女有礼了。”赵母常年礼佛，赵瑟瑟对古祥寺的几个师傅也算熟悉，玄明大师不解签，精通医术，棋艺超绝。

这棋局之上，白子被黑子围杀，已是必败之局。

赵瑟瑟也擅棋，猜想刚刚那个少年该是之前下棋之人，也有了兴致，开始推演棋局。

这是一场堪称惊艳的博弈，白子初时处于弱势，却以孤勇果决的姿态自断一臂，谋得生路渐渐与黑子势均力敌。

黑子却以守为攻，在白子兵尽粮绝之时全力围杀。

只是，这黑子和白子的风格诡谲莫测，却又有一种狠绝果断，似乎是同一人的风格。

似乎看出了她的疑惑，老和尚微笑点头，“原本是孤本上的一卷残局，顾施主见老衲困惑于心，遂驻足解之。”

“那顾施主是何许人也？”

老和尚摇头，“老衲只知顾施主为科考而来，暂住此地。”

“科举？”赵瑟瑟心情有些低落，目前朝堂官员分两派，一派是世家仕族举荐上位的官员，一派是通过科举选拔的寒门官员。

那日随母亲回来，赵瑟瑟总是不经意间想起那日惊鸿一瞥间，那双清冷而又温柔的眸子。

以至于，当她被一身黑衣的刺客威胁，要求借马车出宫时，望着那双时时梦萦的墨眸，她没有出声。

“公子受伤了？”

清澜肩侧的伤口还在渗血，看到眼前娇柔的美人小姐姐，有些好奇为什么她这么平静，虽然他不会伤害她就是了。

“所以，借姑娘马车躲一下羽林卫的敖犬。”据清澜所知，贵女们出行的马车大都有特制的熏香，可以掩盖她身上的血腥味。

他刻意压低的声音有些暗沉，赵瑟瑟示意丫鬟打开车上的置物柜，取出去疤的止血凝露。

“姑娘好意在下心领了。”清澜虽不知是哪家闺秀如此傻白甜，却不想产生什么羁绊。

一路气氛安静，他们顺利出了皇宫，清澜离开前扔下了一份美容的方子作为谢礼。

全然不知自己招惹了一朵了不得的桃花。

而一月后，文武科举落幕，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探花郎成为了这上京城的新贵，成为了寒门官员一派的领军人物。

使得世家门阀忌惮的不是他本身的才华手段，而是他简在帝心。

陛下支持他，意味着陛下支持寒门一派所推行的全面新政——取消世家和士族的举荐任用制度，而全面实行科举制。

以裴家、赵家和卢家为首的世家门阀针对顾澜制定了两套方案——以联姻拉拢，或者倾士族之力打压。

结果可想而知，顾澜不仅拒绝了赵阀原本作为皇后培养的贵女，更是扬言以身许国，国不安兮，何以为家。

好一个“国不安兮，何以家为”，探花郎就因此言被贬谪到了漠北荒凉之地，戎狄之乱不平，不予返京。

而赵瑟瑟蕙质兰心，又何尝不知顾澜如何破局——只消他肯娶她。

只消他肯娶她，世家士族便会承认他的才华，送他青云直上。

可父亲放不下赵阀的尊荣，更不允许赵家的女儿送上门去被人羞辱第二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