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研究所中,茎道的心情可是糟透了,使他感到痛苦的是可以收集真名碎片的白血球完全覆灭。最重要的是,一直以来站在自己这边的达特开始采取观望态度。
对茎道而言,那样的态度使他惊讶,更让他察觉到令人不安的压力。
“为了人类的进化,我所做的才是正确的吧。”
达特不带气息的声音响起:“的确如此,修一郎你非常努力。不过对于凡俗的贤明,稀有的愚蠢更可贵。人就是要为降临在自己身上的未知的淘汰而斗争,世界上没有恙神涯这种人的话,人类的进化也是无法让我开心的。”
“原来如此,除去为了人类进化而给予死亡,还想欣赏为生存而挣扎的痛苦啊,所以,你目的还是第二次失落的圣诞没错吧。”
达特轻蔑的声音充满着绝对的威严:“当然,无意义无价值的人类,促使他们进化就是我的使命啊。”
“既然这样你不行动的话也行,我就按照自己的全力任意而为吧,啊啊,不管怎么说,人类可是只要‘放着不管’就会相互争夺的生物嘛。”
茎道脸上浮起深如大海的混浊笑容。从杀死好友樱满黑周的那刻起,茎道就明白,追求一开始就没有的善心是没有意义的,既然没有意义,那就干脆追求欲求本身的快乐好了。
“不过,就算没有收集到真名的碎片,悲叹之河还是震动了,这样看来,那个人偶真的有可能作为夏娃觉醒,只要放任自流就行了。”
刀刃般冰冷的声音宣告着。
茎道像是听到什么令人不解的消息似的露出讶异的表情,渐渐的他眼中凝聚起连恐惧都为之震撼的喜悦之色,以及毫无掩饰的针对某个人的愤怒和憎恶:“那放着不管就更没问题了,一举两得的事。”
实际上那的确是让涯头疼的决策,现在东京被夷为平地的危险已经解除,但GHQ却采取了新的战术,他们切断了城市供电、供水系统,让居民们的生活无法维持,让东京变成了烂摊子。白血球被破坏前,GHQ还只是用封锁线禁止了人类和货物的通行,现在完全是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了,真正意义上的赶尽杀绝。
封锁墙附近的场面让人心酸:许多家庭都在那里摆放着花圈和照片,希冀着、祈祷着他们亲爱的人得到安息。
在炮火连天、硝烟弥漫的激烈战斗中,东京没有遭到严重的毁坏,算是完整地回到了人民手中,但这种情况下大家也没办法回到安稳的正常生活。
很快,哄抢、袭击、无理性的喧闹就把东京推向了另一个危机,由人类自己造成的危机,在大难临头时也没有过的骚乱。和之前数不胜数的同仇敌忾团结一心相比,这种危机是一种玷污。
解除了白血球威胁的东京,却进入了空前罪恶的状态。终于,当一切进行到最高点时,街心传来了枪声。
在被GHQ舍弃了的东京,能够组织起来的最大的执法力量只有葬仪社。实枪荷弹,轮流巡逻,日夜压制着恶能的释放,可他们也防不胜防,因为反叛者们同时也是不幸的幸存者。为制止愈演愈烈的动乱,不得不一次次召开紧急会议,一次次更改策略,以图控制局势。
桌上的粥已经有些温温的,不再冒着丝丝缕缕的热气,四分仪提醒道:“涯,再不喝就真要凉透了。”
涯摇摇头:“没什么胃口。”
四分仪只能不再唠叨,静静等着涯的指令。
“连葬仪社的军车也敢袭击的人,不用鸣枪警示,直接击毙。动乱的事不是我最担心的,我最担心的是启示录病毒传播速度可能会加快,现在东京人员密集,居住拥挤,这样一来感染机会就大大增加了。”涯说。
“那就只能把大岛的医疗队也调到东京,让所有人每天遵照医嘱服用药物。还需要新型的消毒药、防化喷洒车和弥雾飞机,大概需要这个数。”四分仪把纸质的财务预算报表放在涯面前。
涯苦着脸不情愿地签了字,唇边浮起酸楚的笑意。
“钱花了还能再赚嘛。”四分仪看了涯的表情忍不住笑。不过他很快正色道:“东京的状况,再拖下去恐怕要对我们不利了。”
这也是涯担心的,如果葬仪社全神贯注地整治东京,他们就会从猎人的角色转变为猎物的角色,这一点正是GHQ期待的。
“民众都已经知道GHQ封锁东京并不是因为启示录病毒爆发,而是GHQ想要搞屠杀。我原本以为舆论压力、人心所向再加上白血球已经被破坏,三条合起来就能迫使茎道修一郎不敢轻易举刀子。但是现在看来,他有恃无恐,他的顾虑并没有我想象的多。他扣扳机是毫不犹豫的。所有人都必须保持高度警觉,我们一定要作最坏的打算,制订应急计划。”涯说。
四分仪面色凝重地点头。
涯语气里已经多了点犀利的锋锐,“东京现在乱成这样,归根究底还是因为物资不足。”
四分仪眯细眼睛看着他:“物资?供奉院家还自身难保呢。”
“供奉院翁和GHQ僵持,如果只是力量相互抵消,那就等于是在浪费供奉院家族的力量,根本没有意义。必须主动出击才行。供奉院集团有钱,杨少将不正喜欢钱吗?”
涯轻轻抿着唇,藏不住笑意似的,这其实是他“已经有办法了”的意志表明。
四分仪会心一笑:“难怪你让那个女孩留在葬仪社啊。”
那个女孩指的是供奉院亚里沙,因为供奉院家出事,她没法回去,所以涯让她留在葬仪社听他安排。虽然只是合作伙伴关系,但她一直对涯承诺的“不会对供奉院家族坐视不理”深信不疑,当然,涯是值得她这样信任的。
“如果这次的计划成功,不止是我,连亚里沙都会被认为是供奉院家的叛徒吧。”
涯淡淡地一笑。
四分仪把眉毛一耸:“供奉院翁一定明白你是为了解除他们的困局,如果其他人误会,那也只能让杨少将更肆无忌惮罢了。不过供奉院亚里沙是供奉院家正经的继承人,以她的名义签定的协议是没法轻易推翻的。”
涯微冷的眼神中透出一丝杀意,回答地干脆利落,毫不迟疑:“就是这样才能让杨少将上钩,等解了现在的困局,我可不会对GHQ手下留情。”
亚里沙是知书达礼又美丽知性的女孩子,自然受葬仪社成员欢迎,她也并不是为了自己的缘故而麻烦其他人的任性小姐,所以大家相处很和睦。
不过涯偶尔也觉得她的知性有些麻烦。比如亚里沙曾悄悄指着四分仪询问涯:“那个就是葬仪社的军师吗?”
涯以为是不苟言笑的军师吓到她了,所以略作解释:“是啊,那家伙是面瘫脸,对谁都很冷淡的。”
亚里沙却摇了摇头,婉约一笑:“不是的,看见你笑的时候,他也会笑。”
涯心里的讶异突兀而出,思绪像被温柔地牵动了,还来不及说点什么,亚里沙已经微笑着转身离开了。
什么嘛……
心里有很别扭的感觉,她说的是不是真的啊。不过四分仪最近和他的确走得近了些,涯虽然意志坚强,在羽田那半个月的严刑拷打到底不能当作没发生过,因为这个他时常心绪不宁,一点意外的声响就能让他警觉,一闭上眼睛就是噩梦连连。而且从羽田回来之后就一直没有好好养病,他经常身体不适。痛楚让他原本就数量上少得可怜的睡眠,在质量上也下降了不少。
似乎是能察觉他的不安,四分仪待在他身边的时间明显多了,办公场所也和他换到了同一间房间,简直像是刻意留出时间陪他似的,这样的陪伴是治愈他不安的良药,同时也是会上瘾的毒药。
分明而模糊,心底有种不可言喻的暖意滋生渗透,但温柔的波涛下涌动着烦恼忧虑的潜流,他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他应该独自面对一切,磨砺心性,那才是正确的。
理智和判断力都在抵挡警告着,不能沉溺于那样的心安。如果一旦开始就会一发不可收拾的话,他宁可不要开始。
虽然两人也是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了,但涯觉得四分仪围着自己转有些不妥,委婉暗示他去忙别的。
“不要总在我身边晃悠啦,你是我的智囊又不是我的秘书。我不在的时候你都干些什么,现在就做什么好了。”
涯低着头避开四分仪的目光,话一出口,他倒先觉得有点失落。
“可你不在的时候我都在等你回来呀。”
……无话可说了,涯记得这个军师从前很高冷来着,整天把“真不愧是涯”的挖苦挂在嘴边,就算赞同他的决定也只是“唔”的一声而已。
冷静清廉,运筹帷幄,若要说“理想的军师”的话那就是四分仪了。在涯看来就算是首领这个身份四分仪也能胜任,不过四分仪的愿望是辅佐别人为王。
为什么要当军师而不是自己上呢?涯有时候也在心里嘀咕。
不过总是根据他的行径评分,严格地督促着他的四分仪,最近却总以无法形容的复杂表情看着他,像是十分困扰,很后悔般,注视着什么悲伤事物的表情,难道是对人世的留恋?
“他吃错了什么药啊,还是得了癌症?”
涯不解地询问查理,得到的回答是“你那军师的身体再过五十年都比你硬朗”。
虽然四分仪身体健康是好事,但这样一来他究竟为什么困扰就让涯越来越在意了。涯一直没有想到自己正是那个让四分仪苦恼的问题。
四分仪之所以困扰,是因为发现自己所追求的和自己以为自己想要的相差甚远。自己的理想是对是错暂且不提,它将在不久的将来凄惨地压垮少年,这就是事实。而一直将这个事实视而不见的,毫无疑问就是四分仪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