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煮甘荀,尝尝。”四分仪把放着胡萝卜的白色瓷盘送到涯面前。最近医生规定涯一周休息的时间加起来至少要有两天,所以涯现在正被四分仪强|迫着卧床休息。
“这不是胡萝卜吗?”涯问。
“甘荀就是胡萝卜。”
“那个,你在拿给我吃之前自己尝过吗?”
“尝过,甜得像噩梦一样,不过只要是甜的你就喜欢吃吧。”四分仪说。
涯忍不住笑:“谁告诉你我喜欢吃甜的,我长的像喜欢吃甜食的人吗?”
“就是因为长得不像,所以你才一直忍着不去吃。你对自己太严格了。”
“对我严格的一直是你才对吧。”
“我还是会一如既往的严格,不过吃甜食这方面就稍微宽容一点吧,多摄入点糖分对你有好处。”四分仪说。
涯不置可否,用筷子夹了一块胡萝卜放在嘴里。甜味瞬间扩散到整个口腔。
虽然味道很好,但涯还是想挖苦四分仪。
“好甜,这么甜的东西你也做得出来?”
“这么甜的东西你也吃得下去?”四分仪对反过来被自己挖苦的涯微笑。
不过涯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他对四分仪道歉:“不是因为做得不好吃,是我没什么胃口。”
“没关系,”四分仪说,“等你好起来就吃得下了。”
“得了吧,等我好起来你也就不会做东西给我吃了。”涯打趣道。
“说得也是。”四分仪说。
涯盯了他片刻,说:“我有正事和你商量。我决定让我们的疫苗大批投入使用。但是我们一时拿不出那么多疫苗,所以我……如果说,疫苗的事情,我想和GHQ合作,用疫苗的一部分利润和他们交换他们的生产线,你怎么想?”
“你真要这么做?除了祈的梦境,现在没有任何征兆表明病毒即将在东京肆虐……”
涯打断他的话:“祈的梦境就是最直接的证据,还需要什么征兆呢?”
四分仪思索了一会儿,说:“老实说,我不赞成。”
“为什么不?”
“很简单,我们的利润会少,风险也增加了。”
“但是,难道要我无视传播和发病都加快的可能性,要我眼睁睁看人们死?”涯说。
“没错,就是无视,或者视而不见,病毒突然肆虐是天灾,你不行动没有任何人可以指责你。可如果你行动,真的遏制了病毒也就罢了,一旦有什么闪失或者病毒的事根本没发生,造成的损失就全是你的责任了。”
涯意识到四分仪身上最大的好处就是他能领会自己所承受的巨大压力,这点其他人似乎都领会不到。他从来不向自己施压,在自己需要时却总能给出建议。虽然他不认可对方的建议。
“责任由我来承担。”涯说。真等到病毒肆虐的时候一切就都没有意义了。在目前的做法还有意义的时候,他必须坚持下去。
“唉,我就知道说什么也是白搭,”四分仪一摊手,“那我就祈祷一切顺利,别让这个躺在床上的病人再承担什么责任了。”
“我躺在床上是因为你非要我休息。”
“让你休息是因为你确实是病人。”
“你难道不认为……”涯说,“你不认为大家会反对我的做法?我原本以为你的理由会是这个。”
“不会的,你和杨少将的交易大家也都清楚,我相信他们都很愿意你去坑GHQ的人。”
“可是,这次我不是坑他们,我是要和他们合作,我们的利益会损失。难道我要骗大家?”
“你不用骗,你只要不说起利润的事就行了。不管怎么说,经历了这么多事,大家都会相信你的本能。”四分仪说。
“本能?你知道我有多讨厌这个词,你在暗指什么?我得到了‘神助’吗?我从没得到过啊,要是有人能告诉我接下来该怎么办,怎么做才是对的,我愿意让他来当首领。”
“那个人就是你自己啊,所以大家才让你当首领。刚刚有一点忘了提醒你,大家都会相信你,支持你的做法,前提是你得有办法证明你的做法是对的,如果你真的做到了防患于未然,损失什么的也就没人关心了,如果你没有,你还是先做好被指责的心理准备吧。”四分仪冷静至极地分析道。
“那你怎么想?”涯突然问。
“我?我当然理解啊。”四分仪觉得这个问题莫名其妙。
“要是我没事先告诉你呢,假如我现在要和GHQ合作,想毁灭世界呢?你会不会想到,我其实另有目的?”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说这些话?”
“因为你突然提起什么让我做好被指责的准备,所以,”涯若无其事地说,“突然想问问你。”
“这样啊。”
四分仪也没当回事,随口说:“毁灭世界的话,我大概会阻止你吧。”
“嗯,挺好。”涯不动声色地说。
其实他的情绪已经沉落了下去,大概是生病的缘故,这种低落的症状似乎会随时发作,随时把他从平静中一下子拉进晦暗和哀愁中去。
涯的肩膀垂了下来,好像担子太重了。
“果然,看法是不会相互抵消的。”涯说道。
“你说什么?”
“不满不会因为有过什么功绩而一笔勾销,看法也不能用简单的加减法来计算。你们,一旦发现我也是会犯错误的人类,就会觉得自己有理由义愤填膺火冒三丈,对不对?你们觉得我应该是个有决断力而能支配命运的人,而不相信我在做决定时也像站在悬崖的边缘。其实我不能支配命运,甚至不能支配自己的生命。”
当涯的那双眼睛看到四分仪的时候,一种非同寻常的表情在其中闪动着,这是一种受伤的、毫无自卫能力的眼光,一种即将死去的人哀诉似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