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

五更天外，日将出，更深露重。

邝露缓步走向璇玑宫，道旁昙花烂漫，芳香阵阵，她早习以为常，自那人走后，天帝便在璇玑宫种满昙花。天界钟灵毓秀，故此璇玑宫的昙花不比其它，夜夜盛开，却夜夜孤寂。

算算时间，应该到了小棠樾的十岁生辰。小孩子总是长得这般快，看着殿上微弱的烛光，邝露这样想。当年的事还历历在目，如今他们的故事里冷不丁蹦出一个新生命，是否就意味着所有的人事都已经翻篇，过往恩怨早已一笔勾销？

邝露陛下

她缓缓推门而入，轻轻唤了声，唯恐声响在这偌大而冷清的殿中回响，惊了眼前这一动不动的身影。

润玉来啦

烛光下那白色的身影缓缓抬头，竟似动也未动，眉目如画，岁月静好的样子。

天帝早已不是夜神，却改不了深夜召见她的习惯。登基多年，不仅后位悬空，天妃也无半个，身边亲近的女仙算来算去也只有她了。因为常常被深夜单独召见，天界那些安享盛世的仙娥常常在背后嚼舌头。就连太巳仙人也忍不住来过问，邝露一笑不语，陛下心里是谁，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润玉“过几日便是棠樾生辰，刚好本座有些要紧的公务脱不开身，你将这些替我送去。”

#邝露是

她看向案上那件精巧的盒子，里面必定是陛下花了许多心思挑选的小玩意儿。年年都是如此，棠樾在他心中的份量她也是晓得的。每年的这一天她陪着陛下到凡间去看小棠樾的时候才能难得的见到他展颜和眉目间的温情。

她想，这孩子像他娘亲，天生就招人喜爱。

今年陛下却不去，她明白，是因为近日来天界的奏报大多是关于天后之位空置多年，各方劝天帝立后之声一时间甚于尘嚣之上，月下仙人拟了一份六界仙娥图鉴被众仙家呈上，却也未见陛下有任何回应。一时间天宫中流言四起，说陛下还未曾忘了水神，愿为其孤独终老。

不去是为了避嫌，他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打扰那人安宁的生活。

纷纷乱乱了几日光景，邝露始终一言不发。她知道流言并非空穴来风，没有人比她更懂他心中所想。只是眼下风紧，迟早有人会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需及早对付。

邝露“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润玉“何事”

邝露“几日前，家父算出臣数月内恐有一量劫，臣不才，资质平平。故特来向陛下告假，望陛下允臣回府闭关一些时日。”

润玉“无妨，近日天界事务繁多，你一向处事稳重，熟悉天界事务，这左右怕是离不开你。不过你且放心，本座定会助你渡劫，待事稍闲时，便允你闭关。”

邝露心中一惊，竟是没想到会如此。她鲜少有所求，但凡有求，天帝都是爽快应允，按他的性子，这等小事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如今可怎生是好？

#邝露臣诺，谢过陛下，臣告退

心中惊疑不定，面上却要波澜不惊跪谢

两日后，邝露带着寿礼独自来到人间。

远远的便望见屋顶上轻快的炊烟，耳边传来孩童的嬉闹声。她的嘴角不自觉地翘起，心里忽而像卸下了什么似的，轻飘飘地浮起。

棠樾邝露姑姑来了！

小棠樾的身形已是少年模样，冲到她面前一揖，眼睛却盯着她手里的盒子。

#邝露小殿下又长大了

她摸了摸棠樾的头顶。

棠樾大伯呢

#邝露他近日忙，脱不开身，便叫我把礼物带来

“哦”小少年眸中的星火像是灭了一点。

邝露见状笑着将盒子放到他手里。棠樾自小顽皮，既随父也随母。而水神与火神皆不会宠孩子，唯有他那温和的天帝大伯，处处护着，有求必应，遂自小就与陛下亲近。

锦觅是邝露来了呀

一妇人从帘后走出，虽着凡间的粗布麻衣，却难掩眉目间出尘绝艳的姿容，足下步步生莲。

#邝露水神仙上，陛下事忙，便只命我来

她拿出一串红绳编就的手链

#邝露这是我送给小殿下的

锦觅拿起对着日光看了看

锦觅这莫不是狐狸仙的红线吧？

闻言邝露一笑

#邝露“正是，仙上从小便教棠樾钓媳妇儿，我便为他讨个好彩头。”

锦觅“如此便谢了，这臭小子从小就有这么多人操心他的婚事，日后娶亲想来也是不成问题。”

天降暮色，星河璀璨。

院子里的孩童叽叽喳喳地点燃了炮竹，一只金光闪闪的白鹭腾空而起，在院子上面来回盘旋。

邝露远远地站着，眼中印着漫天星火。

她仔细瞧着院子里相偎的两人，心底泛上一丝酸楚。很久以前，她也曾妄想过能够和他这样相偎相依，哪怕就如蜉蝣短短一天，就也知足。仔细想来，那时还不懂他，现如今，早已明白，他的心是满的，满满当当的再容不下别人。

邝露背过身，背过人世间的温情与欢乐。眼底换上平日里惯有的淡然。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