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世篇:故山犹负平生约

申时。

一天又将随着日落结束，原来二人说了这么久了，那抹暖黄打在蓝晏脸上的时候，瞳孔都成了黄色，她想，人间的景色真是美，要是真有来世，她可一定要做个普通人，赏遍山河，快活自由地过完一生。

义城早已荒芜，连个最后安息的净土都找不到，既然曾在这个小破院子里生活过，那她最后就归于这里吧。

蓝晏将玉佩摘下，放在面前，稍后席地而坐，手摸索到了身边放着的避世，抬头向抱山说道:

蓝晏（蓝忘忧）抱山，我死后，记得将避世交还姑苏蓝氏，让他们不必挂念我，山水一程，三生有幸。

蓝晏（蓝忘忧）谢谢你助我，抱歉，我无法为你带话给蓝翼了。

怨魂自祭消散的下场，便是连一魂一魄都不会留下，更不会再有来世，以后世间再无眉眼带笑的阿辜，也再无潇洒恣意的蓝晏了。

抱山一脸悲痛，蓝晏笑笑，

蓝晏（蓝忘忧）抱山散人不插手俗世之事，便也放任我这一回吧。

这一刻，蓝晏露出的笑有着十万分的真诚，她终于明白小时候彩衣镇许阿婆和她讲的，人在临死前什么都会原谅了，带着怨恨一起离开，多不值当啊。

阿婆，小忧现在明白了。

她忽然又想起先前允诺过许姐姐的话，要看着她风风光光地出嫁，许阿婆过世，许姐姐没有娘家人了，若是那个男子欺负她，自己也不在了，谁为许姐姐撑腰呢？

最后一刻没有怨恨了，可是有许多无力与遗憾，蓝晏懊悔地想着，自己还是没有做好一切。

避世有灵，随了蓝晏嬉闹顽皮的性子，蓝晏缓缓拔出时，它动了动，像是想要阻止她。

那剑刃锋利，划在身上很疼的，

蓝晏（蓝忘忧）……故山犹负平生约，西望峨嵋，长羡归飞鹤。

她用很低很低的声音低喃着，而后毫不犹豫地挥剑划破掌心，双掌合力，将血滴在玉佩上，随后玉佩缓缓升起与眉心的血点对应，竟是闪着光亮的玉佩在吸蓝晏的灵识。

蓝晏（蓝忘忧）以吾之身，追本溯源。再造三界，轮回重生。

蓝湛（蓝忘机）阿晏！！

蓝晏听到了带有绝望与悲痛的一声哭吼，可她已经回不了头了。

蓝湛（蓝忘机）不要！

冲过来的蓝湛与江澄被抱山拦住，可他们哪能就这样放任蓝晏不管。

蓝晏（蓝忘忧）别过来！

过了很多年以后，蓝湛从静室的窗户看到隔壁长出来的梅花爬到他的墙头时，就会想到那个带着梅花香的姑娘，幼时爱乘着梅树枝跳到他院子里，最开始不熟练导致总是划伤手掌，挂着眼泪到他这里来讨可怜，可最后，这个划破手掌嫌疼的姑娘，却用这样疼的方式离开了他。

蓝晏的神识不稳，已经尽数都被玉佩吸入，抱山终是不忍地收回拦在二人身前的拂尘，背过身暗自抹泪。

蓝湛与江澄连忙赶上前，此时蓝晏的体力已经完全支撑不起她多说一句话，多做一个动作。

蓝湛颤着手想碰她，可他迟迟不敢动手，蓝晏已经意识混沌，也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见蓝湛哭了，只记得他很少哭，也不爱哭。

明明已经完全没有力气，蓝晏强撑着眼皮，手也不自觉用力地攥紧，用着气若游丝地语气，向蓝湛询问道:

蓝晏（蓝忘忧）魏无羡……回来了没有？

她的声音太过低，低到蓝湛差点都要听不清。

蓝湛微微一怔，悲伤的表情已经完全告诉了她答案，

蓝湛（蓝忘机）阿晏，二哥带你回家，叔父和兄长都在等你。

失去最后一丝力气的蓝晏再也撑不住，她苍白的脸上在划过一滴清泪时，也勾起一抹带有解脱意味的笑容。

而后倒在蓝湛怀里，她脆弱的样子让蓝湛想要做紧搂的动作都不敢。

又要日落西山了啊，这次，她可真是要跟着夕阳一起走了。

蓝晏连抬手的力气都没有了，最后的时间里，她就那么盯着要落西山的太阳，就在将要被大山完全遮挡时，蓝晏闭上了眼睛。

紧接着，原本倒在蓝湛怀里的人，渐渐的一点点消散，最后玉佩掉落在地上，而蓝湛怀里的阿晏，也都消散殆尽，护在怀中的抹额也飘飘然落到了蓝湛手心。

蓝湛维持着虚抱的姿势，呆呆地注视着空了的怀抱，离自己不远处的玉佩亮了几下，蓝湛顿时崩溃地喊道:

蓝湛（蓝忘机）阿晏！！！

可是不会再像以前一样会有调皮的一声‘二哥’作回应了。

那日，姑苏蓝氏的月华君仙逝，蓝湛永失所爱。

临死前本想说的话也告诉不了他们了，阿晏一个人带着那些遗憾永远离开了。

在他们没来时，蓝晏也没什么想再传回的话了，可是在听到她的蓝小二叫的一声‘阿晏’后，她忽然就有好多好多的话想说。

比如，她在岐山时和阿宁一起上街卖了好多萝卜；和桑桑在清河玩了整整一天，他们约好下一次还要把没去过的地方都去一次；

在兰陵又被小仙子给追了，还喝了兰陵最烈的酒，醉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在云梦，又去了小时候去过的莲花湖，吃了好多莲蓬，晚吟还给她摘了一朵最大的莲花。

还有，她一个人看过了许多次日落。

她还想告诉蓝湛，她不想当学监，但是她这些时日很想家，想喝酸甜的梅酒，想送许姐姐风风光光地出嫁。

最后就是魏无羡啦，他真的没有带着荷风酒回来，说话不算数，蓝晏离开前最难以释怀的就是这件事了。

魏无羡，荷风酒就你替我喝吧，但是最后一口酒记得留着倒在我清室前的梅树下，也算是我尝上一口了。

晚吟呢，不会再是孤身一人了，若他日有缘重逢，阿晏也可以坦荡地看向你了，不对……阿晏没有来世了。

所有人都会往前走得越来越好，只有阿晏，留在了原地。

酉时。

暮色将至。

像那年射日之征，像寻故人的十六年，蓝湛又一次背负避尘与避世，紧攥着蓝晏佩戴的玉佩与消散后垂落他掌心的抹额离开了义城，回了姑苏。

阿晏，蓝小二会带你回家，我们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