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降证人
(一)夺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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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五八年秋天的一个下午。
煤城中心大街人行道上,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迈动一双大脚,急步前行。把一路风尘甩在身后,拐进右侧一家饭店。
小伙子叫林茂仁,是山东韩庄的一位农民,一月前和结婚不到一年的妻子王晓平,来煤城郊区红星公社安家落户。早晨来城里办事误了两顿饭,饿的腹背相贴,向服务员要了一斤两碗装的面条,狼吞虎咽地吃起来。面条有点热,边吃边甩着“哧哧”的响声,一大碗面条被筷子扒拉的碗底朝天。有两根面条贴在碗壁上,用筷子变着法地夹了几次,都没如愿。心想,老家灾荒,饭粒掉地上都赶紧捡起来填嘴里,何况大数十倍的面条。俗话说,吃了不心疼浪费了心疼。他把碗扣脸上伸舌头去舔,像蛇吸青蛙似地吸进肚里。接着,又端起另一碗吃了一半,一个满脸灰尘六七岁的男孩凑过来,一双黑糊糊的小手搭在桌沿上,哀求着要饭。林茂仁在老家尝到过挨饿的滋味,端详着小孩伸过来和身体不相称的那双细手,似尖锥扎心,疼的手哆嗦着把碗筷一块给了小男孩。小男孩被饿的肚子难忍,扔掉筷子,把黑糊糊的小手插碗里,一把接一把地往嘴里填,几分钟把半碗面条送进肚里。嘴里边说着谢谢叔叔!谢谢叔叔!边连连鞠躬走出饭店。
林茂仁正吸着点燃的烟,一位和他岁数差不多的小伙子,低头凑到跟前,说道:回家的路费不够了,帮帮忙吧!帮帮忙吧!、、、、
林茂仁转身注视着小伙子,突然认出是本村的张天一,惊奇地说道:张天一同学,我是林茂仁,你仔细看看!
张天一的狼狈像是装给林茂仁看的,听到林茂仁的自我介绍,又假装出一幅羞愧的样子,编着客套话说:真是你呀!怎这么巧哩!我来煤城一个多月了,没证件(地主子弟不发选民证)找不到活干,身上的钱也花光了,想回去连路费都没有。
张天一的话像酒里掺水,暗藏着一段令他耿耿于怀的故事和像发芽种子般与日俱增地杀机。这仇恨,是从中学时代逐渐形成的。
两年前在老家,一夜的大雨,水聚集的沟满壕平,低洼路段叫水隔断。四个回家的学生,有三个走到隔断路面的水边上,还有一个正在后面追来。三个男生一个女生,都是山东韩庄的。男的分高中矮三个身材,身高一米八几的叫林井文,身高一米七几的叫林茂仁,身高一米六几的叫张天一;女的叫王晓平,方脸微圆,浓眉大眼,脸颊上微带两个酒窝,显得俊俏秀丽,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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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庄出了名的“一朵花”。三个男生都想摘这朵花,却不是随手可取,得看王晓平的。林
井文自知才华容貌都不如,把一个“爱”字深藏心底;林茂仁出身贫农,心底善良,忠厚老实,心胸宽阔大量,是王晓平择婿的标准,林茂仁还没伸手,这朵鲜花就落到他怀里;张天一出身地主,心胸狭窄,嫉妒心强,王晓平这朵花带刺,他伸过来的手被扎的血糊淋漓,仍不死心。眼前王晓平过水沟遇到困难,张天一瞅准机会,讨好地说:晓平,我背你过水沟。王晓平眼皮没撩,弯腰从地上捡块坷垃,朝张天一面前的水面上抛去,水花溅了他一身,王晓平得意地咯咯笑着说:谁稀罕!一会等着林茂仁哥追上来,叫他背俺。林茂仁追了上来,王晓平主动跳高趴在他背上,手搂住脖颈,吊着的脚还不时踢他的腿,两人边走边说边笑地涉过了水沟。落后的张天一像一条毒蛇,视线锥子般刺扎着王晓平远去的背影,嘴里狠狠地说:早晚会把你弄到手!那年赶上灾荒,家家缺粮断顿,树叶都吃光了,有的人还被饿死。王晓平夫妇一商量,决定到煤城郊区姐姐所在的红星公社安家。夫妇俩前脚走了,张天一后脚跟去。张天一不敢在公社附近大摇大摆地跟踪,只好远远地等待机会。终于,发现林茂仁去饭店吃饭,后脚跟随进去。当时的一幅狼狈像,是为了掩盖内心的真实。林茂仁心眼太实,看不清张天一的内心世界,认不清他蛇一般的面目,用正直、善良的心对待他。这给张天一害他至死,提供了方便条件。
张天一同学,好不容易出来了,就想想办法在这里找个活干,别回去挨饿了。林茂仁无比真诚地劝告。
张天一把心中早已编好的话端出来:我不像你们都有选民证,挂号不费劲,我现在入地无门,上天无路。
上世纪四五十年代末,多年战争使国家各项事业百废待兴,劳动力匮乏,有选民证、毕业证和其他证明信者,都给挂号登记安排活干。
要不这样吧,我在红星公社已经落户,我大姨子在那,也没用选民证,把我的选民证借给你用。仁慈的林茂仁伸出一双援助之手。
这样做不合适吧!名字都不一样!张天一掩藏着内心的喜悦,一幅假象地推辞着。
不就是找个活混一碗饭吃吗,叫啥名字不一样哩!林茂仁摊露出一张无私的脸。
要这样,我可真得好好谢你哩!张天一口是心非地说着客套话。
谢个啥哩,好几千里地跑出来,老乡就是亲人,互相帮忙是应该的。走吧,今晚到我那去住,明天早晨你带着选民证来挂号,找个活干。
张天一心里的难题没费劲解决了,有说不出的高兴。但是,他知道王晓平人鬼心眼多,一怕见面难堪,二怕被王晓平看穿自己的内心世界,露出“狐狸尾巴”,便说:我有地方住,就不给你添麻烦了。你定个明天碰头的地点,带着选民证咱俩到那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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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我明天上午有点事,下午五点多钟在公社村头井边见面,不见不散。林茂仁
朝饭店门口指了指,外面这条中心大街往南走,走到头有一条小道,直通屯子北头的吃水井。
(2)
张天一回到住处,躺在床上,想到林茂仁无私地帮助,心生感谢。但是,他多年来,想占有王晓平的欲望,像学生寒窗苦读,步步升级。“感谢”和“欲望’”像一对水火不相容的冤家,争斗地他辗转反侧,不能入睡。又想,用林茂仁的选民证挂上号,会用贫农的红颜色盖住自己地主子弟的黑颜色,会换来组织的信任和器重,说不定工作干好了有出头之日入党提干。他进一步清醒地认识到,在那个阶级斗争为纲的年代,自己一个地主子弟,不仅不会找到一份趁心如意的工作,更谈不上入党提干。可眼前林茂仁的行动,的确为自己走向辉煌创造了条件。如此,还真要好好感谢林茂仁。可是,到那时候,如果一时不慎,被林茂仁走嘴说穿了身份,很可能会前功尽弃。瞬间,在争夺女人恨林茂仁的心目中,又排生出一份“担心”。“欲望”和“担心”这对孪生兄弟牵手合作,把“感谢”撵出大脑之外。于是,张天一在头脑中形成了自己的人生哲学:要得到女人,要入党提干光宗耀祖,出人头地,就要下狠心斩草除根,扫除障碍。
第二天上午,林茂仁办完事情回到家中,已经四点多了,他怕耽误约会,急急忙忙吃完饭,拉开三屉桌的抽屉,翻找他的选民证。
王晓平一边收拾碗筷,一边问道:你找什么东西,翻箱倒柜,没完没了?!
找我的选民证,我记的就在这个抽屉里,怎么没有呢?林茂仁一脸着急,额头上沁出汗滴。
你看看左边那个抽屉里有没有?王晓平撩起围裙擦着一双湿手,边擦边说。
林茂仁随手拽开左边的抽屉,很快翻着了。随即,把选民证装进上衣口袋里,转身准备朝外走。
你又不挂号,拿选民证干啥?王晓平从厨房里走过来,两眼注视着丈夫的行为,心里疑惑地问。
有个朋友要借去挂号,我给他送去。林茂仁知道妻子王晓平对张天一没好印象,怕从中阻拦,便没把事情说破。
你那实心眼子的毛病一辈子也改不了,这选民证是一个人的身份,怎能随便往外借哩?王晓平心里产生莫名地忧虑,担心地质问。
别人饿着肚子,怎能见死不救哩!不就是借选民证找活混碗饭吃吗,有啥大不了!林茂仁
用一颗善良心把妻子的嘴堵住,转身朝门外走去。
你老实得都不知自己姓啥了,你知道吗!人太老实容易被人欺,说不定哪天把你卖了还误认为是朋友哩!王晓平原本是因为丈夫忠厚老实才爱上的,可她看到了你争我夺互相欺诈的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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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社会,有时好心得不到好报,担心丈夫会吃亏,把警钟敲给走出门外的林茂仁听。
张天一到的早,他看了井,心里盘算着杀害林茂仁的计划。在井边找了两块石头当坐凳,坐在其中的一块石头上抽烟等着林茂仁。不一会儿,林茂仁到了。张天一用手指了指另一块石头,示意叫林茂仁坐在上面。林茂仁坐下后,张天一递给他一支烟抽着,假惺惺地说:真不好意思,给你添这么多麻烦!
你再这么说就见外哩,咱们不是老乡和同学吗!说着,林茂仁从上衣兜里掏出选民证(上面不贴本人像片)递给张天一。张天一接过装进上衣口袋里。一掏一装,注定了两个人的祸福命运。
天慢慢黑下来,阵阵凉风,夹杂着风吹包米叶唰唰地响声。劳累一天的人们回家喂肚子去了,井边周围一片宁静。张天一起身到井台边上,蹲下身子,看见夕阳余辉给井底留下模糊的微白,望着望着,一双花眼把白地颠倒成黑的。于是,他仰起头来说:茂仁,你赶快过来,我看到水面上有个黑糊糊的东西,是不是有人掉进井里?
怎么会呢,这是吃水的井,四周镶框。林茂仁揣着疑问朝井边走过来。
来,茂仁,我闪开,你朝水面上仔细地看看,那黑糊糊的东西是什么?张天一步步实施心中的恶毒计划。
林茂仁真地趴在了井台边上,探出头去,两眼注视着井筒里的水面,弱光四边的暗影糊住了他的两眼视线,什么也看不清楚。张天一看他的身子向前探伸的不够,担心作起事来穿帮,便说:你的身子再往前伸一伸,往井筒左侧水面上仔细看。
诚实的林茂仁心中没有任何怀疑,身子又往前伸了伸,两眼注视着靠井筒左侧的水面。
张天一看到林茂仁探身的位置差不多了,两支手像铁爪,在同一时间把林茂仁的脖子和屁股抓住,右手拼死命地按住林茂仁的脖子,左手把林茂仁的屁股提起来,左右配合。等林茂仁的大脑反应过来进行反抗时,已经晚了,身子已经头朝下被塞进井筒里。瞬间,井下反馈出“咕咚”的响声。张天一面对着井筒的嘴,又自得又凶狠地哈哈笑着说:对不起了老乡,王晓平很快就会趴在我的怀抱里,以后,你再也没有力量和我争这个女人了。说完,张天一仰起脸,朝四周望望,什么也没有看到,便抬腿朝煤城街里走去,消失在黑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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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晨七点多钟,林茂仁的尸体被打捞了上来,围观和前来认尸体的人围了一圈。
红星派出所接到了报案,所长李文星带着手下的两名民警来到现场,叫围观的群众退到离井边远一点的位置,尸检和查看现场同时进行。李文星和一名民警把尸体从头部查看到脚部,除了发现头部有被井筒壁擦伤的痕迹外,没发现任何其他硬伤。尸体证明,死者往井里掉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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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活着的。是溺死。查看现场的工作人员发现,死者生前曾经和另一个人,坐在附近的两块石头上,抽烟说话,并把吸完的烟蒂和烟纸盒扔在了地上,这情况证明,死者是被熟人所害。检查完毕,他们把烟蒂和纸盒装进塑料口袋,回去鉴定指纹。
王晓平因为丈夫一夜未归,急的一夜未眠,焦躁不安,有大祸临头预感。听到井下捞出死尸的消息,飞步来到井边,发现正是自己的亲人后,抱住丈夫的尸体,嚎啕大哭起来。年仅十九岁的王晓平,经不起眼前这残酷事实地打击,一下子昏过去断了哭声。她的姐姐一面叫人安葬林茂仁,一面叫人把她抬回家劝说安慰。王晓平醒过来又哭,哭一阵子又昏过去。她又哭又昏迷地闹腾了三四天,中间多次寻死上吊。姐姐和邻人轮番劝说,叫她看在丈夫的仇没报,看在肚里的孩子才三个月,都应该坚强地活下去。连说带劝,终于使王晓平打消了轻生念头,迈过了这道坎,坚强地生活下去。
派出所的同志等到王晓平情绪稳定后,找她询问丈夫出事前的情况。王晓平把丈夫借给别人用选民证,从头天下午四点多出去就一直没回来的情况,详细告诉了他们。
派出所所长李文星等人,为了迅速侦破此案,首先通知劳动局挂号处的工作人员,发现使用林茂仁选民证挂号的人,要扣人,并通报红星派出所;对烟蒂和烟纸盒进行鉴定后,发现上面除了有林茂仁的指纹外,还有另一个人的指纹,证明这个人就是陷害林茂仁的凶手。
三四个月的时间过去了,在现场留下指纹的人没能找到,林茂仁的选民证在挂号处也始终没有出现。这时候,李文星调离专案组,到市公安局刑侦科接任科长工作。上任前,他把此案交给了其他人员。由于侦破中始终没有发现新线索,使这桩命案成了搁置近三十年的悬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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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张天一多方打听了解,知道派出所对林茂仁死亡一案的侦破工作已经终止,负责挂号的人员对林茂仁选民证的“留意”已经淡忘,于第二年二月安全地挂上了号,被分配到市里建设工程处工作。从此,张天一这个人的脸面蒙了幅面纱,改头换面,在单位里,在组织面前,在社会上,变成了林茂仁。
这一天,张天一从煤城的大商店里买了两瓶酒、两条烟和一件当时盛行的花格布衫,朝林茂仁的妻子王晓平家走去。张天一边走边想,这酒和烟是个幌子,如果不收就带回来自己用;可布兜里的花格布衫却是代表着自己的一颗心,用它去探探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分量。晓平不喜欢我这张嘴,以后和她接触,少说话,多做些使她高兴的事。她的心即便是三九天的冰块,也要用关心和爱的温暖把它融化。
林茂仁死后的第六个月,王晓平为他生下了一个男婴,起名叫林长义。这以后,王晓平痛
苦欲绝的心情慢慢变好起来,儿子给了她顽强生活下去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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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茂仁大哥在家吗?张天一假装着一切不知的问了一句。
正在为儿子喂奶的王晓平听到问话声,回答了一句:是谁呀?进屋来吧!
张天一随声走进屋内,又假装着问了一句:晓平,我是张天一,怎么,大哥不在家?
王晓平思念林茂仁的痛苦心情又被勾引起来了,泪水已经涌到了眼角里,她听着说话的声音,看着站在面前这张十分熟悉的面孔,心中感到惊奇,给孩子盖好小被,用手背抹了抹眼角里的泪水,抬起半卧在炕上的身子,扣着上衣的衣扣,疑问地说:张天一!没想到真是你呀?你大哥被害半年多了。
怎么,大哥被害!凶手抓着了没有?张天一装出一幅震惊的样子。
派出所查了三四个月,留下的指纹在几十万市民中,像大海捞针,没有一点希望。
大哥多老实个人,怎么就害他哩,真是丧尽天良!张天一挤压着内心的喜悦,口是心非地咒骂着自己。
你这是从哪里来?怎会找到这的哩?王晓平一脸的疑问。
噢,我在市里一家公司干活。我从老家出来的时候,听说你和大哥在公社里安家落了户,早想来看哩,只是抽不出时间。张天一假惺惺送给王晓平一份关心。
王晓平倒了杯水,放在张天一面前的桌面上,转身退回到炕边坐下。
张天一端起杯喝了口水,说道:大哥一走,你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还得在公社里参加劳动,以后困难少不了。张天一划根火柴点支烟吸着,又说:别不好意思,以后有啥困难哩,要对我说,这孩子是你和林茂仁大哥两人亲生的,也是我的,我不会袖手哩!
张天一和王晓平说了一阵子话,起身要回去。王晓平不想留他的东西,说道:张天一,以后不要花钱破费,俺这里什么也不缺哩,你把这东西带回去吧!王晓平说着,把张天一放在桌子上的东西拿起来,递到张天一怀里。张天一看到王晓平一心要推辞的样子说:烟和酒是为大哥买的,我带回去;这兜里的衣服是给你买的,你就留下吧!我又没成家,拿回去也是压箱子底。王晓平考虑到人的情面,无奈地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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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半年的时间里,张天一知道王晓平身上的奶水不够孩子吃,他一个月买两次奶粉送过来,给王晓平说几句话,扔下奶粉往回走。王晓平不收,张天一不答应,硬塞给她。天长日久,张天一的小恩小惠,感化了王晓平,不怎么厌恶他了,还产生了一丝的好感。
张天一在一次送奶粉的时候,赶上王晓平病了,发高烧到四十度,烧的迷迷糊糊,连孩子
都照顾不了,饿的在炕上滚动着哭叫。张天一在道上堵台车,送她娘俩去了医院。
王晓平躺在病床上,看着别的病人床前,探视的来一拨走一拨,一拨接着一拨,川流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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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病人送来安慰和关怀。亲情和友情引发出病人的舒心和一脸的幸福笑容。可自己床前冷冷清清,丈夫半年前被害,只能用灵魂偷偷陪伴自己,看不见摸不着,一肚子苦水不能向他倾诉。姐姐家,上有老下有小,一家五口一日三餐要她去做,家里的鸡鸭鹅狗嗷嗷叫着跟她要吃的;跑一趟医院要往返走二十里路,只能几天来看望一次;每次来看望,姐俩肚子里的话还没说完,她屁股底下的凳面还没暖热,就又走了。除此,身边再无亲人。看看人家,想想自己,觉着完全是个被世间抛弃得孤儿,真是痛苦极了,这就是人的命啊!王晓平悲哀地叹息着,眼睛湿润了,担心别人看到难堪,把被子边往上拽一拽,蒙上了头,好像叫人看了还没睡醒。
大夫和护士进屋查床,发现王晓平还蒙头睡觉,一个护士说:八床醒醒,大夫要查床了。
王晓平听到护士的话,赶紧从被子底下钻出来坐着。残留着一脸没擦净的泪迹,大夫看见说:八床,你的脸色不好看,是不是吃的药效果不好?
不是的大夫,俺是想孩子想家事想的,俺的病好多了。王晓平满脸愁苦。
你丈夫是不是对你关心不够,怎么也不见来看你?
大夫的关心像锥子刺扎着王晓平的心,她不允许任何人给死去的丈夫脸上摸黑 。 王晓平吐了口长气,叹息着说:大夫不瞒您说,俺的丈夫在世时,非常爱俺,可惜一年前被人推到井下害死了,要不,他会日夜守护在俺床边。王晓平边说,两眼边流泪水。
大夫听了抱歉地说:真对不起,我不该给你伤口上撒盐,使你增添痛苦。
王晓平听了宽慰地说:没关系大夫,您即便不问,这事也一天二十四小时在心里翻腾。
那凶手抓住了没有?大夫关心地问。
红星派出所的李所长在井口边获得了凶手的指纹,全市几十万人口,要对上一个指纹,
是大海里捞针,说不定得猴年马月哩!人家查了三四个月没线索,就搁下了,恐怕破这案子没
指望了,俺就是为这事犯愁哩!
八床,你身体有病,要想得开,要为身体着想,为孩子着想。大夫的话暖着王晓平那颗心。
您说得对大夫,俺的丈夫被害时,孩子还没出生,要不是看孩子,俺早就悬梁自杀去找他了。听了您刚才的话,心里敞亮多了,谢谢您大夫!
正在这时,张天一拎着亲手做的饭菜走进病房,来到王晓平床边。
大夫问王晓平:他是你的亲戚?
王晓平说:是俺的中学同学,也是俺老乡。
有你同学关照你,你也应该好好养病。
王晓平听了大夫的话,看到张天一对自己的真诚,觉着自己一颗冰凉的心增添了一丝温暖。
张天一早有准备,买了间小房,把孩子抱到自己家里,天天给他喂奶粉,换洗尿布,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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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觉,抽时间到医院护理王晓平。王晓平出院后,看到孩子被张天一伺候的很好,心里说不出的感激,对张天一的感情逐渐加深。
张天一察言观色,发现王晓平的感情慢慢向自己转移,知道像打铁炉膛里红透的铁块,该用自己的感情把她引发出来锤炼了,大胆地提出了求婚。王晓平欣然地接受了。张天一“杀夫夺妻”的计划完成了。王晓平成了杀夫仇人的妻子。
张天一入党提干后,王晓平对他的感情越来越好,三口人在幸福生活中走过了四个年头。一次偶然的机会,王晓平从张天一保存的一个木盒子中发现了林茂仁的选民证。选民证的背面用钢笔写着“已用’”二字,字上面盖着煤城劳动局的红字公章,落款时间是一九五九年三月二十五日。这个发现,把王晓平的记忆,一下子送回到一九五八年九月二十五日那天下午,从四点到第二天七点半的十五个半小时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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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丈夫翻三屉桌找选民证的场面;丈夫解释外借选民证的原因;丈夫那天从下午四点出去,到第二天七点没回家时的担心和忧虑;七点半钟,无数围观群众,观看丈夫仰面朝天躺在地上的尸体;随之,自己两手抱着丈夫的僵尸,发出撕心裂肺地嚎啕。这一切的一切,都从自己的记忆海洋里滚滚流淌出来,冲击着自己一颗平静了四年的心。这天晚上,勉强忍受着内心的痛苦,没有吃饭,脸上带着火山要爆发般地愤怒,给张天一发了一个信号:俺吃过了,你抓紧吃,吃完饭,俺有话要问你!王晓平扔下这几句话,回卧室去了。
张天一在四年里从没见过王晓平这种愤怒地表情,心里有些发毛,预感到要有不祥大事发生,便赶紧吃完了饭,到卧室听王晓平的质问,弄清原因。
你告诉俺,这是怎么回事?王晓平把林茂仁的选民证朝张天一面前的桌子上一摔,两眼瞪着张天一,一张虎口要吃他的样子。
张天一听完,吓的浑身一哆嗦,自己预感的大事终于发生了,嘴里叼着的烟卷,用吃奶劲连连吸着,嘴上和鼻孔里都喷出了浓烟,以此稳定内心的紧张、恐慌。尽管如此,他前额上还是沁出了滴滴冷汗。片刻,他心里有了一丝的平静,慢慢地解释说:噢,你是为选民证的事呀!这有啥,值得生这么大气哩?
你不要假装镇静,选民证怎样到你手里?王晓平心中的怒火像引爆的炸弹。
是那天林茂仁大哥在街里办事,我碰见了向他借的。张天一假装若无其事地胡乱编了一句。
是哪一年,哪一个月,哪一天?王晓平连株炮似的发问,用具体时间框住张天一的嘴,逼他撒谎暴露原形。
大概是五九年的五月份吧!哪一天记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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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瞎编撒谎!五月份林茂仁大哥都死了,还能借给你选民证吗?你就实话实说吧!
晓平,时间太久了,我实在记不清了。
不是记不清,是不敢接受这个现实。俺把话告诉你张天一,如果你不对俺说实话,俺现在就到公安局去告你,把你送上法庭,叫法律制裁你!
晓平,如果我说了,你能不能原谅我?
王晓平看到张天一快支撑不住了,进一步诱导说:那要看你对俺说不说实话。如果你不骗俺,说出来咱俩商量商量看怎么办。
我没证件挂不上号,找不到工作,凑巧,和林茂仁大哥在饭店约定,借选民证在屯子井边见面,心中产生害死他的念头。说到这里,张天一用手抽自己的脸,边抽边说,我恩将仇报,我不是人,是畜生。接着,详细述说了推井里害死林茂仁的经过。说完,他噗嗵跪倒在地上说:晓平,我知道这么做有罪,可我喜欢你,在老家就想把你娶到手,可没机会,想的夜里睡不着觉,我知道,不除掉林茂仁,不会达到目的。我的所作所为,都是为了你。事已至此,你想出气就拿刀杀我,想叫法律惩罚就到公安局告我,想咋办就咋办吧!我不恨你。
王晓平听完了张天一的话,觉着自己像个傻瓜,被心里一套,嘴上一套的这个魔鬼骗到手,同吃住,同欢乐,亲亲哦哦,迷迷糊糊生活了四年。这杀夫之仇得报!这夺妻之恨得讨!一怒之下,伸出右手,铆足全身力气,在张天一臉上来了个左右开弓,把他的脸搧红打肿了。觉得还不解恨,又转身跑进厨房拎起菜刀,想把他剁成肉酱,解透心中之恨。可是,她从小就胆小,见血心就跳,连只小鸡都没杀过,手握菜刀举在空中还没杀人,就像半瘫病人的手哆嗦地不好使了。这时,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一个弱女子,想杀一个大男人是不可能的,只有无耐地放下手中的菜刀。又想到去告他,叫公安局帮自己报这个仇。没想到感情像只小毫子,在关键时刻,在脑壳里捣乱,搅的思想岔了道,想到过去生活的四年,张天一人虽坏,可对俺母子的情却是真诚的,有病那年,要不是他找车把俺送到医院抢救,俺这条命早就不在人间了。人常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何况,他对俺母子还有救命之恩在里面,即便不报恩也不能恩将仇报,要不然,和张天一不都是半斤八两吗!所以,情感迫使她没勇气亲手把他送上法庭。想杀做不到,想告他感情跳出来捣乱,在叉路口上走来走去的徘徊,把她折磨地倒在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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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平躺在床上,三天三夜没吃一口饭,没喝一滴水。大脑一分一秒都没有浪费,都在想着往事。三天里,想的最多的是她心爱的丈夫林茂仁。从记事起,就和他一起生活,和他一起玩耍,和他一起上学读书;在困难的时候,是他帮助俺出主意,想办法;上学时赶上下大雨,
是他背着俺趟水过水沟;俺的学习不如他,他在油灯下忍受着蝇子咬蚊子叮,帮俺复习功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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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大孩子欺负俺,他品德善良老实不好打架,可他为俺阻止别人不含糊,被打的鼻口出血,脸肿的像馒头;结婚后,重活不叫俺干,好饭让着俺吃,新衣让着俺穿,俺有病躺在床上发高烧,他洗衣做饭,用勺子喂俺,俺的内衣、袜子都是他洗;来到东北,天冷,晚上睡觉被子凉的像铁板,他先把被窝用身子暖热叫俺再脱衣睡。就这样一个心爱的丈夫,叫魔鬼张天一给活活害死了。这雪海深仇一定得报!第三天晚上,俺想出了一个自己认为可行的办法。
王晓平从床上起来了,擎着虚弱的身体,对张天一说:张天一,你去向公安局自首吧!
晓平,我要是去自首就没命了,求你救救我吧!
如果法律真要你的命,那是你这个魔鬼罪有应得。你去自首,组织一定会宽大处理。你判多少年,俺和孩子在家等你多少年。
晓平,请你看在我真心爱你,看在我俩夫妻生活四年的份上,帮我一把,饶了我,我不能去自首!
张天一,俺给你两条路,第一,你去自首,判多少年俺和孩子都等你;第二,你要不自首,咱俩一刀两断,俺和孩子马上离开你,再也不和你这个魔鬼生活在一起了。两条路任你选!
晓平,你给我点时间,让我考虑考虑。张天一心里根本不想自首,打算用拖的战术冲淡这个矛盾。
可是,王晓平不给他更多的时间,斩钉截铁地说:张天一,俺只给你三天时间,你自己考虑着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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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天头上,张天一没做出任何回答,他怀着侥幸心理,想慢慢等着王晓平的原谅。王晓平看透了张天一的心思,决定和张天一永远分开或永别,把张天一亲口说的杀害林茂仁的经过,写了一封遗书,证据选民证,还有三张照片,一起装进一个木盒子里,提前送到红星公社姐姐那里保管。她在下午趁张天一上班的机会,带着四岁的儿子林长义离家出走了。
张天一在班上工作着,担心王晓平会真的离家出走,心里七上八下,很是不安。于是,他在工作中请了假,回家去看看。发现王晓平真的走了,心里像火上房着急,走出家门去找。路上,遇上熟人打听,碰上生人也问,找了一个多小时,听路边的人告诉他,有个妇女领个小孩朝大桥方向去了。
王晓平领着孩子离家后,打算到河北岸郊区生产队,叫一个朋友帮忙安家落户,在那里,把孩子抚养成人,了却自己的一生。四岁的孩子走远道坚持不了。孩子走累了,她就背着走一会。背一会自己累了,让孩子自己再走一会。娘俩就这样互相倒换着朝前走。艰难使她的思绪
纷乱:又想到,心爱的丈夫林茂仁走了,没有他的帮助,孤身一人带个孩子,到一个两眼乌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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举目无亲的新地方,安家有多么的艰难?不由的悲上心头,眼泪满面而流;四岁的孩子还不大懂事,可他知道妈妈流泪一定是心里不舒服,不知道该说啥好,用小手给妈妈擦眼泪;擦着擦着,孩子也张开小嘴哇哇地哭起来;孩子的眼泪牵出了妈妈更多的眼泪,娘俩抱在一起,蹲在地上大哭了一场。死去活来。
王晓平领着儿子用了三个来小时,才走出四里路,到了穆棱河边上,远远地望见了大桥。四岁的儿子问道:妈妈,新家到了没有,我的脚又疼了。快到了孩子,妈妈再背你一会。妈妈,水好玩,我想用手去摸摸。孩子,等新家安好了,妈妈抽时间领你来专门玩一次,你说好不好?那好吧妈妈,你再背我一会儿。儿子的两支小手伸在空中,做出搂住妈妈脖子的姿式。
王晓平背着儿子,继续艰难地朝前走着。相距河上大桥二百米左右的地方,看到从桥头上走过来一个人,她看着那人的身影很熟悉,便把背上的孩子放下来,仔细瞅着迎面过来的人。相距一百四五十米的时候,王晓平看清了正是张天一。这时候,她心里明白,想过大桥,张天一把道给堵死了;退回去,张天一步大走的快,会很快追上。在这进退两难的关键时刻,她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停下脚步,心里犯起了嘀咕。
张天一一点点的靠近过来,双方的距离慢慢缩小。缩短的距离像绳套勒在心急如焚的王晓平脖颈上,越勒越紧,快要滞息了,最终被逼得暗暗下定决心:要和张天一拼死一搏,说什么也不和他一块回去,一定要砍断他伸向自己的魔爪!
王晓平的两眼视线,被滔滔的穆棱河水牵动着,她终于想出了最后对付张天一的“杀首剑”。可转念一想,孩子怎么办?才四岁,身边没有妈妈照顾能行吗?自己死了,张天一会善待他吗?可是,那又有什么办法呢?王晓平手捧“杀首剑”在犹豫。
王晓平想不出办法。张天一离她只有五十多米了。王晓平大声地说道:张天一你听着,俺宁可死也不会和你回去的。你离开河岸上的道,放俺们娘俩过去!
张天一没有听,像猫捉老鼠,在悄悄地缩短捕捉距离。
张天一,你立即站住,要不我就从这里跳下去!王晓平亮出“杀首剑”。
晓平,你别犯傻,我会善待你娘俩的。张天一嘴里说着,脚步丝毫没有放慢。他认为孩子是牵动她那颗心的锁链,只要有孩子,锁链就不会断,她就做不出傻事。张天一猜错了。
妈妈,爸爸喊叫咱哩,咱跟爸爸回去吧!王晓平听了孩子的话,撕心裂肺地疼痛。
晓平,你要真想走我让你自己走,你带个孩子不容易,把孩子留给我照顾。张天一是要把孩子这根锁链抓在手里,牢牢拴住王晓平的心。
王晓平的心已经贴到心爱丈夫林茂仁的灵魂上了,像糨糊粘纸,撕不开了。
两个人的距离不到二十米了。张天一加快的脚步,像监斩官手里抛出的令牌,把王晓平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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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的决心逼到了顶峰,只好动用“杀首剑”!
两个人的距离不足十米了。张天一觉着,再迈动几步,手就可以抓住孩子了,孩子这根锁链就会把王晓平牢牢拴住。张天一打错了算盘。
这时候,王晓平用最后的亲吻亲了孩子的脸蛋,用泪水给孩子最后一次洗了脸,转身用力,像拉满弓弹出的箭,一下子跃进了波涛翻滚的穆棱河河水里,水浪把她的身躯打地上下起伏了几次,最终被滔滔大水吞没,身躯和大浪融为一体,朝下游汹涌而去!王晓平的灵魂变成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