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子墨的视线在伶人翻飞的水袖间停留片刻,随即不着痕迹地转向了对面的席次。
晋王谢昊一身绛紫亲王常服,玉冠束发,面色淡然的看着舞姬跳舞。
与谢子墨的冷硬威压截然不同,倒显得格外平易近人,似是察觉到太子的目光,谢昊抬眼望来,遥遥举杯,嘴角噙着一抹温和笑意,眼神清澈,毫无杂质。
谢子墨面无表情,只指尖在杯沿轻轻一叩,算是回应。
就在此时,殿中乐声陡然一转,由先前的舒缓雍容变得急促激昂。
一队身着异域服饰的伶人踩着鼓点旋身而入,为首的领舞者身段尤其曼妙,面覆轻纱,只露出一双眼眸,眼波流转间,直直望向御座方向,更准确地说,是掠过了御座,在太子与晋王的席位之间,若有若无地扫过。
夜曼陀握着杯盏的指尖微微一颤,一滴清露溅出,落在她红色的衣袖上,散开一小片深色。
她迅速垂眸,用帕子轻轻按了按,动作依旧优雅,仿佛只是不经意。
谢子墨恍若未觉,他的目光看似追随着那领舞伶人轻盈如燕的身影,实则眼角的余光,已将晋王谢昊那一瞬间的微妙反应收入眼底。
谢昊持杯的手稳如磐石,笑容依旧和煦,唯有在领舞伶人一个高难度的回旋时,他搭在膝上的左手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
谢子墨心中冷笑,“蠢货就是蠢货,孤到要看看,他还能折腾出什么法子。”
影七如同隐形人般,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地回到殿内,隐在谢子墨身后不远的阴影里。
他并未靠近,只极其轻微地做了一个手势。
谢子墨端起酒杯,凑近唇边,借着袖口的遮掩,唇瓣微动,声音低得几不可闻:“说。”
影七的声音如同蚊蚋,却清晰传入他耳中,“瑶光殿一切如常,太子妃娘娘举止得体,未见异动,伶人班底来自江南云韶府,身家清白,唯领舞者惊鸿是三个月前新募,来历略有模糊,似是边陲流落而至,舞技超群,故被破格提拔。”
“边陲?”谢子墨眼底寒意凝聚。
殿中鼓声愈急,那名为惊鸿的伶人舞姿愈发狂放,水袖甩动间,带起猎猎风声,面纱也随之飘拂,隐约可见其下精致的下颌轮廓。
她越舞越快,如同一团燃烧的火焰,直逼近御阶之下。
乐声在最高亢处戛然而止。
惊鸿定格在一个俯身叩拜的姿势,广袖铺展于地,如同盛放的赤色莲花。
她微微喘息,抬起头,目光再次抬起,这一次,却是毫无遮掩,大胆地望向了太子谢子墨。
那眼神复杂至极,有仰慕,有幽怨,有决绝,再看向夜曼陀,又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挑衅。
满殿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轰然叫好之声。
皇帝浑浊的眼睛里也闪过一丝兴味,抬了抬手,“舞得不错,赏。”
惊鸿谢恩,声音清越,带着一丝异域口音。
谢子墨淡淡看着她叩首,领赏,退下,自始至终,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唯有在惊鸿退至殿门,即将消失在阴影中时,他看到她极快地朝晋王的方向瞥了一眼。
那一眼,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晋王谢昊,正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衣袖,唇角那抹温和的笑意,似乎加深了些许。
夜曼陀轻轻吸了一口气,声音细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醋味,“殿下,这舞姬舞姿优美,样貌定是不错,殿下可喜欢?”
谢子墨转眸看她,见她脸色有些苍白,温婉的笑容下,又带着幽怨,他伸出手,覆上她放在案几下,微微冰凉的手,轻轻一拍。
“孤心里只有爱妃一人,乖。”
谢子墨声音温和,与他眼底的冰寒判若两人。
他的手温暖而干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夜曼陀的手却几不可查地一抖,随即强迫自己放松下来,柔顺地低下头。
寿宴仍在继续,喧嚣奢靡,丝竹乱耳。
谢子墨收回手,重新执起酒杯,目光投向殿外沉沉的夜色。
佛堂后窗惊飞的鸟雀,晋王蜷缩的手指,伶人惊鸿那意味深长的眼神,还有掌心似乎仍未散去的,玉裁纸刀的冰冷触感,无数碎片在他脑中碰撞交织。
“美人,这些舞姬有问题。”
“你看出来了?”
“自然,因为我感觉这气氛不对劲。”
夜曼陀看着毫无表情的晋王,刚刚那舞姬明显是认识晋王,看向谢子墨的眼神也是耐人寻味,难不成这个晋王又想送什么人给谢子墨?
“小七,天天装人设也挺累的,你盯着他们一举一动,有什么事,告诉我就行。”
“放心吧,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