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逝

　　黎明时分，在微明天空的背景下，一个黝黑的山脉剪影进入我的视野。在这片辽阔的平原上，它的存在，显得那么的突兀和卓然不群。我凝视着它，久久不能移开视线……这个神秘的山脉，就是我们的目的地吧！

　　罗恩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前面就是阿索雷斯山脉！万森城堡就在那里！”

　　欣喜和焦虑交织在心里，我轻声对自己说：“终于找到阿甘和布朗了！可是，他们会安然无恙吗？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啊！……耶和华呀！我的父！求你用慈爱怜惜我！”我摘下头罩，脱下披风，以天使之身，低眉敛首，虔诚的祷告着。心情，随着我的默祷慢慢恢复了平静……

　　不知不觉的放慢了速度，一丝歉然和伤感悄悄笼上心头：“伊凡，我的朋友、我的兄弟！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请原谅我的自私和任性！”我抬起头，怔怔的凝视着天空中那一轮逐渐黯淡的浅月，“虽然我从来没有清楚的告诉过你我的所思所想，但我相信，你比谁都了解我的愿望---就象我比谁都了解你一样！……你想要的，和我想要的，它们背道而驰，驶向相反的方向……我们终有一天会分手的！会奔向各自的理想……”泪水再一次在眼中凝结，“伊凡，你知道吗？我一直在躲避，躲避着那一天的到来……可它终究还是来临了！……今日一别，也许我们永远都不会再有相见的一天了！”伤感的水滴模糊了我的双眼，“你知道吗？伊凡？我的心快要碎了！因为我不能听到你的祝福、不能看到你对我挥手、不能亲口和你告别啊！”泪水悄然涌出，飘离眼角……象一只只渴望自由的萤火虫，带着离别故土的忧郁，消失在无尽的原野……

　　“在我的心里，我深深的相信，我将永远保有你的爱，就像你永远拥有我的爱一样！”我回过头去，遥望着加特斯城的方向，“再见了！伊凡！永别了！阿瑟！”

　　离别的伤感跟着泪滴渐渐逝去，冷静和力量重新回到身体。我知道，我终于打开了这个心结，我终于学会了不再逃避！……

　　“我相信，自由和友谊，我会同时拥有它们！永远永远，不会失去……”我看了一眼罗恩，把视线重新投向山脉，微笑出现在我的脸庞，“阿智！你说，我长大了吗？”

　　……

　　终于走近了阿索雷斯山。此时，天色已经大亮了。这座山脉，有十多个山峰组成，雄奇但不险峻、高大而不失秀美。满眼都是深深的绿。郁郁苍苍、连绵不绝。好象是掉落人间的仙境……可是，这绝美的景致却不能让人心旷神怡。因为这“监狱”二字，实在是有煞风景……

　　幽幽山谷，马蹄声声，凉风徐徐，林涛阵阵。走着走着，远处已经隐约可见尖尖的石塔顶---那就是万森城堡。罗恩和我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了速度……

　　没走多远，一股冷风忽的从身侧袭来，带起几茎发丝，掠过脸庞，贴上嘴唇……

　　心猛的一紧，我不由自主的勒住缰绳，马儿发出几声响鼻。我哆嗦了一下，心脏开始剧烈跳动起来……

　　“怎么了？柏菲莉？”罗恩关切相问，“不舒服吗？”

　　我摇摇头，想说话却说不出来。一个极其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冒了出来，我咬着牙，趁它还没有变得清晰之际，一棍子把它敲了下去……

　　拍拍胸口，确信自己已经恢复平静之后，我问罗恩：“罗恩，你刚才闻到什么气味了吗？”罗恩摇摇头，有些疑惑：“你说的是什么气味？”

　　“哦，没什么。我们……我们走吧！”我回答说。

　　“罗恩没有闻到，看来那个气味是我的错觉。”我在心里嘀咕道，“可是我怎么会出现这种怪可怕的错觉呢？真是奇怪……”

　　正要催马，又一阵凉风从刚才的方向吹来！这一次，我浑身不可遏制的战抖起来。天！那决不是错觉！那是一种微酸的腐臭味道……那是人的尸体的味道！

　　那个可怕的念头瞬间占据了我的整个大脑，变得清晰无比！一股酸涩猛的窜入心脏，我不由得弯下腰去……

　　按住胸口，努力压抑着那种极端的难受，我拼命否认着这个可能。但没有用，过度的担心让我的说服变得苍白无力……那个可怕的念头，它就像汹涌的波涛，一浪接着一浪的撞击着我的心房……

　　阿甘死了！布朗死了！

　　“罗恩！”我发出一声尖叫，失去控制的身体僵直着仰面倒下……

　　一双有力的大手及时托住了我的身体，在它的帮助下，我的双脚踏上了实地。“柏菲莉！你怎么了？”罗恩的话语流露出焦急。

　　我深深吸口气，不停的呼唤着阿智，逐渐稳住摇摇欲坠的身躯……

　　轻轻挣脱罗恩的手，慢慢转身……我凝视着右侧的树林，一眨也不眨……树林的另一边，有一个可怕的谜语！它在不停的呼唤我，邀请我去解题……我忽的想逃，我只想逃得远远的，再也不想呆在这里，哪怕只是一秒钟，我也不愿意……因为那个谜底让我极端恐惧！

　　“阿智！请给我力量！” 我再一次向阿智发出呼唤。

　　紧紧握住阿智的剑柄，从他那里，我获得了新的力量和勇气：“不能害怕！不能倒下！无论命运给我安排了什么样的结局，我都要勇敢面对！”

　　我再一次合什祈祷，红发如丝般在胸前垂落：“耶和华呀，我的父！求你仰起脸来，光照我。凭你的公义，引领我，使你的路在我面前正直……我将去你的城，我将去锡安！耶和华呀，我的父！你的名在全地何其美！”

　　我的眼中蕴满泪水，我的心却无比坚强。冰凉的阴风一阵接着一阵，却已不能掀起我一缕头发……

　　我静静的穿越树林，罗恩在身旁保护我。树林后面，是一个高高的山丘，上面没有一颗树。只有蔓长的野草，和无数点缀其间的白花……

　　我的双脚开始颤抖，我不得不伸出右手，寻找罗恩的胳膊，寻找力量的支撑。那并不是因为害怕，并不是失去了勇气。那只是忧伤，沉甸甸的忧伤……它压得我喘不过气来，压得我的脚和我的心一起摇晃……

　　脚下的花草牵绊着我，仿佛不忍目睹我的心碎……坡顶一步步向我接近，视野一步步向前延伸……呆立片刻，终于下定决心，我放开罗恩的手，拎起碍手碍脚的衣裙，毅然向坡顶冲去……

　　凉风扑面而来，带着浅浅的泥土芬芳和淡淡的忧伤气息，再没有了丝毫的死亡味道……因为这是我的祈求，我对大地母亲的祈求……她一如既往的用爱回应了我……

　　……柏菲莉呀，我的天使，你为什么要来呢？在这里等待着你的，除了最可怕的事实、最深沉的忧伤和最痛苦的失望以外……什么也没有啊！

　　……可是，我不怕呀！就算这是我的宿命、就算我会死去，我也不害怕呀！因为我是最勇敢的天使柏菲莉呀！

　　……

　　阳光忽然改变了它的模样，它用七彩的光环迎接我……金色的腰带飘荡起来，长发开始在身后舞蹈……宛如缓慢垂下的纱帘，一道彩虹降临在我面前，隔开了我的视线……

　　脚底清晰传来野草的坚强，低下头，这才发现木鞋已荡然无存……天空隐约响起悠扬的笛声，我仰起头来，心情宁静而幽香，一束圣洁的白光向我缓缓荡来，我用微笑迎接它---我的天使之光……

　　白光终于笼罩了我，面颊飕然一凉……我向飞离的面巾微微一笑，“神之禁锢”已在我的凝视中化作灰烬，随风飘散……

　　我依然微笑，天使的心跳，平缓而舒张……慢慢伸出右手，接受阳光的亲吻……额头微微发烫，我知道，那是我的“神之泪”，它已觉醒……

　　我已明悟，我已了解！阿智已经消失，他已和我融合……虽然我并不知道他用了怎样的方式，但我却明了他的用心！他要我彻底觉醒，他要我去行我们真正的使命！

　　我垂下眼帘，轻轻皱眉，遮住我视线的屏障瞬间消失……我双眼微眯，静静的凝视着迎接我的宿命……

　　眼前的山谷，阴森而恐怖！山谷两侧的岩壁上，伸出了数不清的木桩。每一根木桩下，都悬着数具风干的尸体！它们随风摇摆着，好象吊在木桩上的不是人体，而是一个个硕长的蝙蝠……一具灰色的人形慢慢转过，好象是要跟我打个招呼……身上长袍依旧完整，样式是那么的熟悉！因为那是我亲手为他选购的……脸上的肌肉早已萎缩，但五官的轮廓依然清晰……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脑液从中流出，在干瘪的脸上留下条条泪痕……嘴唇已经腐烂脱落，裂着灰白的牙齿，就像每次看到我一样，傻傻的微笑……头发已大部脱落，只剩下稀疏的几根，但我仍能清楚辨认出它原先的颜色……

　　“阿甘，我来看你了！”我对他微笑，“我现在才来，你怪不怪我？”轻轻拢起长发，让脸庞完全露出，“你不是一直想看看我长什么样吗？虽然你一直不敢说……我现在就让你看，好吗？……其实我早该让你看的，你的心是那么纯净，必不会被我迷惑……是我多心了！阿甘，你能原谅我么？”

　　松开手，放开对红色精灵的束缚，我温柔的说：“我来带你回家，回我们的家……你高兴吗？……我再也不打你、再也不骂你了，你喜欢吗？”

　　我伸出双手：“阿甘，来，到我身边来……”

　　圣洁的白光消失以后，阿甘已躺在我的手中了……他的身体没有一丝腐臭，只有淡淡的清香，就象刚刚沐浴过一样……我在他额头轻轻一吻，泪水终于如诀堤般汹涌而出……

　　身后传来低声的颂祷，那是罗恩的声音……

　　我横抱着阿甘的身体，转过身来……罗恩跪拜在地，低着他那高贵的头颅……

　　泪水已歇，我轻声说道：“罗恩，我的骑士……我请求你，离开我，去行你的事！去吧，去带着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义人、善良人和让爱心做主的人，带他们离开，去上帝之城！”我遥望天边，“那城必在西北之处，必在高原之上！它的名叫锡安！你去告诉他们，凡有耳的人，就应当听。要称颂我主耶和华之名，耶和华必会聆听。你带他们到锡安去。他们将不再饥，不再渴。日头和炎热，也必不伤害他们。因为耶和华必牧养他们，必擦去他们一切的眼泪，领他们找到生命水的泉源……”

　　我蹲下身，将阿甘放在身旁，站起来，向天空举起右手，冷冷的说：“不再有时日了！审判之日就要来临！我要让所有的飞鸟和野兽，来赴我的宴席！它们可以吃君王与将军的 肉，壮士与马和骑马者的肉，并一切自主的为奴的，以及大小人民的肉！”

　　……

　　望着罗恩消失的身影，我重新抱起阿甘，低声说道：“你不该死的，许许多多的人都不该死的！凡叫不该死的人死掉的人，我也要他死！阿甘，我向你发誓！”

　　“哈里路亚！”我发出低声的吟唱……背后发出裂帛的声音……巨大的羽翼终于再现，晶莹剔透，雪白无暇，那是天堂最美丽的翅膀……

　　我不是最美天使，我要做复仇女神！我仍然还是柏菲莉！

　　单手抱起阿甘，我拔出阿智，用尽全身的力量，划出一个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