缘起
晏德九年,九月授衣,虽然已是初秋,却是难消暑气。久玖紧咬着牙才能控制那不由自主的颤抖,汗水沁出素裳,背上湿了一大片,粘稠难受裹着摇摇欲坠的眩晕感席卷全身,对她来说,这或许不是最难熬的,最难堪的是众目睽睽之下芷汐给她的下马威,美曰其名的赏花宴,其实是一次让她当着贵门闺秀前立规矩罢了。
久玖暗念,忍,一定要忍下去,如今的她,没有资格再骄傲,无人可庇佑,母后是罪人,父皇厌弃,更在淑贵妃的“特意关照”下,阖宫上下她都还不如一个得宠的女官。
高座上半倚着绯色宫装的女子,姣好的面容,双蛾眉间点着一颗鲜艳欲滴的朱砂痣,神情微暇,正是芷汐帝姬,她眯起眼看了一眼台下的久玖,勾起唇,在贴身侍女耳边轻声吩咐几句,侍女退了下去,离去的方向却是台上乐师演奏方位。
琴声忽歇,又换了一首轻松愉快的乐曲,是《清平调》,久玖一下子僵住了,满座的衣香云鬓面面相觑,寂然无声,芷汐嘴边的弧度却上扬成月半牙。《清平调》是瑞蓁皇后在世时,每至靳帝万寿,瑞蓁皇后都会亲自弹一首《清平调》祝寿,这并不是什么隐秘,但凡与皇族有关系的人都知道。
一曲毕,芷汐帝姬缓缓起身,行至台边,居高临下看着台下汗流浃背的久玖,轻声道:“久玖妹妹怎么在这里站着,虽说是初秋了,可秋燥最易气干,你看看,汗都湿透衣裳了,浑身上下,啧啧,真是毫无皇家子女应有的仪态。”
看着久玖垂下头,竟是忍下了,芷汐抚一下腰间束着的镂金宫绦上悬着的美玉,再次淡淡开口:“必是乐师刚刚奏着的《清平调》令妹妹睹物思人了,想起了瑞蓁皇后,不,不是,是罪人林氏,唉,不过,林氏愧对父皇隆恩,此乐也不过尔尔,本宫听着还不如那些丝竹笙歌的靡靡悱音。”说着,便笑出了声,一双眼睛却还是牢牢看向久玖,眼瞳暮色沉沉令人看不懂她究竟意欲何为。
不过看着久玖怒气难掩,对上她充满杀气的眼神,芷汐莞尔一笑,不动声色挥开身边侍女的保护,久玖,只要你在盛怒下,做错了什么事的话,谁也救不了你啊。
久玖几欲冲上前,给那个虚伪做作的帝姬教训,满心满脑子都是,你怎么能羞辱母后,你怎么敢!
千钧一发之刻,一曲琴声悠扬,伴着十分好听,好听到久玖竟有些熟悉的男声宛宛而唱:“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
长命无绝衰。
山无陵,
江水为竭,冬雷震震,
夏雨雪,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有名门小姐惊呼:“看,他只有一根弦呐!”确实五弦琴商、角、徵、羽皆断,单剩宫弦,一弦可做五弦之音,抚琴时又是行云流水,琴技高超令人叹为观止。
不过寻常乐师灰衣,峨冠高束,他低头抚平那最后一根,缓缓抬起头,低低的惊呼声从闺秀间传出,却无人诃责,无人侧首。
久玖将之前逾步收回,静默地扫了一眼那乐师,心里暗暗叹道,原来绝色,也可以用在男子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