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沈婉儿在上京城郊外偶遇叶流云,那人一顶竹笠,一派灰袍,乘半艘破船,一身道骨仙风,潇洒自在轻歌于天下,衣袖不沾流云。
他看着沈婉儿,眸中精光大盛,“想不到,上京城中竟有我们叶家流云掌的传人,来来来,小姑娘,你给我磕三个响头,我收你为徒。”
彼时沈婉儿懦弱,万事不理,只知道在哥哥的庇护下过着豪门小姐的闺阁生活,拜师学武功,什么鬼?
受沈重之托,陆绎寸步不离的护着她,见沈婉儿皱眉,这个十五岁的少年向前横跨一步,拦在她与叶流云之间。
“叶先生,您行于天下,却不该来这上京城。”
那时候陆绎功夫已然不弱,直至八品,可在叶流云,这位大宗师面前,这少年的行为,着实可笑。
叶流云发出一声感情复杂的叹息:“你说的对,我本不应再入人世。可少年人,”他轻一挥袖,“你又何必不自量力?”
陆绎只觉强大真气冲来,他身形晃了一晃,向后踉跄一步。
咽回胸腹中逆冲而起的那口鲜血,陆绎堪堪站定,却不肯再后退一步,他抬起头,倔然地望着这位大宗师的双眼。
沈婉儿吓得不知如何是好,她扶住陆绎的手臂,小脸雪白。
叶流云眸中烟雾渐盛,一道轻缈却又令人心悸的无上杀意震慑住了在场所有人,他最后缓缓说道:“小姑娘,如果你回心转意了,就来这里找我。”
十岁,沈婉儿重生,她到上京郊外明镜湖畔找到叶流云,愿拜他为师。
前缘后果,沈重都是知道的,可沈重搞不明白的是,怎么掉了一次冰池子,就如此性情大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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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后,潜龙湾。
这里是严世蕃此次大捷刚刚收复的燕云十二州的最前线,也是北齐与南庆两国最新的国境线处。
正月未过,天气依然寒冷。北风刺骨,不远处的大湖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
沈婉儿站在一处小山坡上,与密密的树丛混在一起,平静地注视着远处场中的局势,她看着大火熊熊燃烧,瞬间燎过了大片冬日的枯草。
大火的中心,是一辆孤伶伶的马车,还停留在一群黑衣人的包围之中,火焰舔过地面,吞噬了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十数具尸体。
片刻之前,这里刚经过一场惨烈的厮杀,陆绎率一群尽着黑衣、看不出身份的锦衣卫,杀光了护送萧恩回北齐的南庆诸人。
而在场的所有人都知道,锦衣卫的祖宗萧恩,那位早已不复当年之勇的老人,此时,正在马车里。
陆绎缓缓回剑指向马车,面色沉静无澜,一双清冷的眸子反射着剑光。
突然,只听轰然一响,毫无预兆地,马车上面不知附着了什么,火苗竟呼呼蹿起!
火势极烈,片刻间便笼住了整个车厢,前方的马儿受惊,衔着枚的嘴却无法发出嘶嘶的声音,便要带着马车直往前冲。剑光闪过,两匹骏马四肢一弹,砰砰两声摔倒在地上,马头处鲜血横流。
隔得太远,沈婉儿看不清那陆绎面上的表情,她微微垂了眸子,心内黯然。
只见一位副手模样的人上前,有些焦急道:“顾大人,萧恩估计早也烧死了,这草原上着火非同小可,我们要不要...... 赶紧救火?”
陆绎点了点头,待众人皆去湖边取水时,却听他轻声自言自语:“他罪孽深重,这样的死法......竟是对他的宽恕。”
沈婉儿心脏微微颤了一下,她凭借超群的耳力听见二人的对话,心里涌上一阵难过。
火苗冲天而起,不一会儿的功夫,马车被烧的垮了架,跌落在焦草中,黑灰渐起,热气薰人。
待火势停止的第一刻,就有锦衣卫的专用仵作上前,开始仔细地检验车中的尸体。不一时,便回报道:“正是萧恩。”
陆绎冷冷的注视着那具烧的焦黑的尸体,“全身骨骼尽断?”
“回大人,正是。”
“腿上有两处新成的伤?”
“与谍子密报记载一致,受伤不超过两个月。”
“牙?”
“缺失三颗,损坏一颗。”
夜色之下,寒风之中,问话那人的身影显得无比孤独倔强,沈婉儿不忍再听,回头低低说了一句,“走吧。”
立于在她身侧的是位头戴斗笠的蒙面客,一身极其普通的未染色的粗布麻衫,身材高大修长,怀中,还抱着一个十来岁的半大孩子。那孩子全无声息,大概,是睡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