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草木枯而复荣，战事起而复休，万事万物，都成了我不曾见过的模样。
这三年里，又是一番改朝换代，又是一番血雨腥风，又是一番喜悦悲怆。
如今，我已有一双儿女，眉目间有阿懿的影子。只是，偶尔提起他，便令我令双玠缄口难言。
自那以后，我又见过宁谦。他说，他要同慕娉去寻那梦中的蓬莱。
我还笑他：“这念想，有几分‘桃花源’的影子。”
他笑而不答，只是留下“踏雪”“卷云”与我作伴。说是道阻且长，带着无法养活。悄然留下岐翾的消息，便离去。
至今，未能再见。
第七个月时，便身子重得难以行动，只得终日卧床。其间，双玠替我访过那户姓冯的人家，是岐翾。
她在我拜师那年，嫁于远方表兄。后，因诞下一子早早夭折，被逐出门。
知晓我的所在，便舍下一切，又回到我身旁。在我诞下一双孩儿前，日日同我诉说，过去的各般奇闻。
原来，兜兜转转，她还是得到了她想要的。
堇奚，跟着朱默，越发俊朗。或许，留下他是对的。
小时，见过一男孩儿。比那时的我，大上几分，却比我更加瘦弱。他的母亲，为护他，被宗亲施以杖刑。
而他，时时提心吊胆，因着不知何时，便会被忽然冒出的同族打伤。
那些与我不差毫厘的孩童，竟下狠手击他股足之处。不伤要害，却一发而痛全身。
阿懿总是相护，而我总是冷眼旁观。或许，这也是他冷眼旁观的因由吧？
三年来，无论怎样的朝廷，下达多少文书，甚至街坊的传闻中，都没有他的消息。
双玠总说：“不曾传来死讯，便是还活着。”
可他，怎会在被主相弃后，苟活于世？
不，我都能在没有父亲兄长的庇佑下，抛下颜面活着，他又怎么不可？他比我，可是顽强得多。
翼轻随我姓，乐新随他。
全因前日抓阄，乐新抢先拿了“穆”字条。
“娘左手是‘穆’，右手是‘韩’。你二人莫要多想，伸手拿便是。”
乐新处处都像他，他不爱茶香，他不喜次墨味，他不喜鱼腥，他不喜……与他唯一不同，便是她的模样，更像我。
她眼角，有一与我一模一样的红痣。浅淡，却又深刻。
翼轻模样像他，性子却与他截然不同。翼轻偏爱同我静坐嗅茶，看我选墨、题字。他天资聪颖，知会了了，便知我所求。
若不是……我定舍不得离开。
“姑娘且慢。”
“公子有何贵干？还有，如今我可不是姑娘。”
“姑娘容颜未改，眉目间反添几分温柔。较多年前，少了几分清冷，越发动人。”
“多年前？”
“细细算来，已有五年八月零十三日，共计两千一百又八天。”
“莫同我卖弄你的数术，真实来意但说无妨。”
“听闻，姑娘得前朝左相之女——韩零落茶艺亲传，何不请我到府上，喝茶叙旧？”
“只为喝茶？”
“是。若能再赏仙音妙语，则妙上加妙。”
自他二人出世，我便鲜少上台。可名声不减，反盛。冲着钱，我更不愿唱。
我不愿我的孩儿长大时，日日听着他娘亲的恶言恶语。纵使，我本不在意。
可今日……
“娘，这是……”
“娘的一位故知，远道而来，只为听我一曲。”
偶然瞥见他腰间的玉佩，便想起同他的初见。
其实，那只能算是，我们正式见的第一面。此前，还有无数不谋面。
“娘，我也想听你唱戏。”
“听戏？娘，你也会唱戏？”
听闻乐新之言，翼轻起了兴致。
“那我就唱一曲。待我扮上，可要细细听来。”
阔别经年，我在当年忘记处，有意一顿。可，廖尘烟还是没有出现。
唱到动情时，何娉谦，也没有再见。
一曲休，卸下冠冕，便往后楼去。慢悠悠备下茶，窗外竟传来雨声。
“乐新，来。”
翼轻也跟着跑来，将茶壶抱在怀中，便往外跑。放下时，手上已烫出泡一排。
“怎么这样固执？不是要你放下吗？”
“娘，什么是固执？”
“阿懿偏要去女真大营，是固执。我非要等他，也是固执。你这样不听我的话，更是固执。”
“娘，我以后如果也不听你的话，你也会这般生气吗？”
“我不晓得。但，乐新，做你认为对的，就好。”
望着发问的乐新，为他递了一盏茶，又抬手递茶与翼轻：“你呀，和他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公子此番，不只为喝茶听戏吧？”
“是。”
“这里没有外人，不妨直说。”
“在下……”他以口型，告知我姓名。
完颜风……
“同我出去。”回眸笑道，“你二人慢些饮茶，不可囫囵吞枣般。”
“你究竟……想要什么？”
“你。”
“我？我已有一双儿女，我不能离开。”
“你身边，不是还有个值得信任的人吗？”
“若你给出，我想要的，或许我可以思虑一番。”
“你需要，为你父亲重整清白。还有……”
“你又需要什么？”不待他说完，我便先行打断。
“你名声大盛，又是汉人。我需要你这样一个女子，巩固我、我的族人在你们汉人中的地位。”
“还有呢？”
“我说过，姑娘聪颖过人。我相信，你我之间定有不可言的缘分。”
“这我说不准，还是一切看天意吧。”
望着脚边飞溅的雨水：“我给你，也给我自己一个时辰。若这场雨，一个时辰后，戛然而止。过了中秋，我便同你走。”
“只是……我不是为了谁的父亲。婢子萧瑟，独行于世间，哪来的亲人？”
转身回屋，一口茶本该是甜的，却莫名多了几分苦。
“这是甜……这是甜的……”
“娘……”翼轻缓缓拉着我的袖子。
低头望着：“怎么？”
“娘，那杯是苦的。方才，我放了黄连……”
“你呀……”顿时眉间愁云尽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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