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司宫垂首望着掌中碎裂的青铜齿轮,暗金色咒文如游鱼般在指缝间逃逸。他听见地脉深处传来苍凉的埙声,九百尊青铜人俑随音律仰首,凤凰火焰映得人俑眼窝里积存三百年的泪水莹莹发亮。
"原来我的情魄...早被铸成了白虎星的祭器。"他抚过胸腔内转动的青铜轮轴,那些曾被视作宿命羁绊的齿轮咬合声,此刻却像极了初遇时紫姬发间珠钗的环佩叮咚。
血色太阳突然裂开蛛网般的纹路,长生帝的怒喝震落穹顶星砂:"好个噬亲证道的蛊王!可惜你忘了——"无数青铜手臂骤然收拢,将紫妗父亲的残魂捏作流光,"当年你饮下的那盏送魂茶,可还温着司宫的前世记忆?"
紫姬燃烧着金火的骨架微滞,三百工匠亡魂突然在她脊骨上凝结成血肉经络。司宫看见她新生肌肤下流转的,分明是自己三百年前亲手刻在守宫砂上的凤尾纹。
地宫轰然震颤。九道青铜锁链破空而来,却在触及司宫的瞬间化作齑粉。篆刻着生辰八字的咒文自他锁骨浮现,与紫姬心口凤纹严丝合缝地重叠——那正是前朝国师与蛊王缔结血契时的印记。
"阿澈..."紫姬染着泣音的呼唤惊醒了沉睡的青铜人俑。九百道凤凰火冲天而起,在司宫周身凝成白虎星宿的虚影。他冰凉的手掌抚上紫姬正在重生的面容,三百年前被换婴计抹去的记忆如潮水回涌。
血色太阳在白虎长啸中崩解,露出长生帝的伟岸真身。紫姬引颈长鸣,地脉深处应声浮起万千青铜卦盘,每一片龟甲上都镌刻着当年被替换的命格轨迹。
"用至亲骨血为引,以有情人的眼泪为蛊。"她踏着星轨走向长生帝,身后九百人俑列阵成往生渡桥,"阿爹教的是伪蛊,女儿悟的才是真道——"
当第一滴泪落在司宫心口时,白虎星力与凤凰火终于冲破换婴计的桎梏。青铜地宫在金光中坍缩成卦盘,将长生帝的嘶吼永远封入轮回裂隙。紫姬回眸轻笑,发间珠钗映着司宫眼底重新亮起的情魄星光,恍若三百年前上元夜初遇时的灯火。
紫姬脊骨上的凤尾纹突然泛起血光,司宫指尖传来灼痛。他看见那些金红纹路正在重组,最终凝结成三百年前自己亲手绘制的守宫砂——当年作为大祭司的他,正是用这滴心头血刻下永生不灭的契约。
"小心!"
紫姬突然推开司宫,九道青铜锁链在她方才站立的位置绞成旋涡。穹顶星砂簌簌而落,在血色残阳中凝成完颜霜眉心那点朱砂。这个总爱穿茜色宫装的女子踏着卦象走来,发间金翅蝶钗振翅欲鸣。
"夫君可还记得..."完颜霜抚过颈间青铜璎珞,内里转动的齿轮与司宫胸腔共鸣,"上元夜您为我描眉时,说这金翅蝶钗最衬凤尾纹。"
司宫突然按住剧痛的太阳穴。记忆深处有红烛爆开灯花,嫁衣逶迤的新娘背对他坐在妆台前,左肩栖着的金翅蝶正在吞食守宫砂里的凤凰血。
紫姬突然闷哼一声。她腹中胎儿引动的星力让青铜地宫开始坍缩,无数卦象从裂缝中涌出。完颜霜的珠钗在此时暴起金光,化作利刃刺向紫姬隆起的腹部——
"阿姊不可!"
司宫的惊呼让时空凝滞。三百年前的记忆冲破换婴计封印:大祭司寝殿里,跪在卦象中的少女颤抖着露出左肩凤尾纹。那时他还是国师首徒,奉命为即将和亲的公主种守宫砂。
"师兄..."少女仰起满是泪痕的脸,金翅蝶钗在凌乱云鬓间颤动,"阿霜不愿嫁去北漠,求您用蛊术改了这命格!"
77、血色自司宫指尖渗入守宫砂。他没有告诉小师妹,所谓改命实则是将两人命盘缠绕——当她被迫伺俸异族君主时,他心口的青铜齿轮就会绞碎一寸。
地宫里的完颜霜突然凄厉长笑,珠钗贯穿紫姬身体的瞬间,三百年前的场景在血光中重现:北漠王帐里,她肩头凤尾纹在男人撕扯下燃烧,而千里之外,司宫为保护怀着身孕的紫姬,亲手将封印记忆的青铜钉刺入心脏。
"原来我才是换婴计里被替换的那个..."完颜霜看着从紫姬伤口涌出的星砂,那些光点正勾勒出北漠王陵的图腾,"师兄好狠的心,用我的姻缘为祭品,护着你的小凤凰轮回转世!"
司宫抱住下坠的紫姬,发现她腹中星力正与完颜霜的珠钗共鸣。当年北漠铁骑踏破皇城时,阿霜发间的金翅蝶钗确实沾过紫姬前世的心头血——那时她是殉国的皇后,而他是抱着她尸身跳入铸剑池的大祭司。
"不是换婴,是续命。"长生帝的声音从碎裂的太阳中传来,"霜儿,你当真以为区区噬情蛊能破我的局?" 无数青铜手臂抓住完颜霜,"当年你父亲为保国运,早将你的情魄炼成了白虎星的眼!"
紫姬突然挣开司宫的怀抱。她腹中婴孩的啼哭引动地脉,三百工匠亡魂从青铜中爬出,在凤凰火里重组成往生桥。当第一滴泪落在完颜霜眉心时,司宫看见三百年前没入她心口的青铜钉正在消融。
"阿姊..."紫姬握住贯穿腹部的珠钗,"当年你替我挡下北漠毒酒时...这钗子上就栖着今日的因果..."
地宫轰然坍塌。完颜霜在星砂中看到真相:前世她是自愿饮下毒酒的公主,只为让怀着龙种的紫姬假死脱身。那些所谓的争宠、堕胎,不过是长生帝用青铜卦象篡改的记忆残片。
当白虎星力彻底苏醒时,司宫看见三人的命盘在星空下交叠成完整的图腾——金翅蝶衔着凤尾纹停在青铜齿轮上,而齿轮的轴心,正是紫姬今世落下的那滴血泪。
血泪干涸的那刻,紫姬的生命也到了终点,好在留下了孩子。顾不了完颜霜的反对,司宫上奏长生帝,念及皇后的情份,保存婚约的同时,让她移居绛澜宫。
78、两个月前,傍晚的微风吹散了完颜霜的头发,前世的恩怨波及今生。此时此刻,完颜霜只想杀死紫姬和司宫的孽种。
在紫姬痛不欲生甚至凄厉的喊声中,伴随便响亮的啼哭声,婴儿来到了这个世间。不幸的是,紫姬在看了孩子一眼后,欣慰地闭上了眼睛,在沉睡中去了九幽冥界。
当紫姬的死讯传进耳朵时,紫婵脑门前乌黑一片,过了半晌才缓过劲。伤痛欲绝的她再也抑制不住哭了出来:爹爹之前沙场殒命的缘由还未查清,现今姐姐也难产而失去了生命。
泪水止不住的倾泻,紫婵发誓为阿爹和姐姐报仇,她的手攥紧了百合花图案的白色丝绸锦帕,发誓要将完颜霜千刀万剐!
紫婵握着淬毒的玄铁匕首,在月华流转的宫墙上投下蝶翼般的阴影。她盯着完颜霜寝殿檐角垂落的青铜铃铛,那些铃铛表面浮凸着与司宫额间相似的卦象纹路。
"姐姐,今夜我就让那毒妇的血染红这些铜铃。"紫婵咬破舌尖,将血珠抹在百合锦帕上。丝绢突然浮现出父亲笔迹的残章——"腊月廿三,帝赐虎符有异"。
子时的梆子声刚起,紫婵化作流光突入寝殿。完颜霜正在妆台前梳着染霜的长发,铜镜里映出她后颈的齿轮状胎记。就在匕首即将刺入那抹暗金时,妆奁中的星砂突然凝成青铜盾甲。
"你以为司宫没算到今夜星轨偏移?"完颜霜转身时,发间步摇化作九枚卦钉袭来。紫婵旋身躲避,锦帕却被钉在梁柱上,展开的血书显露出"粮草"二字。
剧痛从肩胛传来时,紫婵看到窗棂外掠过白羽箭的流光。箭镞上缠绕的凤尾纹击碎青铜盾甲,青衣少年踏着星砂凝成的阶梯破窗而入。他腰间的金铃晃动出与卦象相反的韵律,紫婵闻到清冽的杜若香。
"南枫境的凤翎金铃?"完颜霜的冷笑被突然旋转的青铜齿轮打断。鞠煌趁机揽住紫婵的腰,带着她坠入突然裂开的星轨缝隙。最后一瞥中,紫婵看到妆奁里的星砂正在拼凑父亲战死的真相。
紫婵的指甲掐进鞠煌肩头。星轨裂缝吞噬光线的刹那,她看见自己十六岁生辰那支金丝蝴蝶簪,正插在完颜霜鸦青鬓间——那本该随父亲棺椁埋入墓穴的东西。
"屏息。"鞠煌的嗓音裹着血腥气,金铃骤响割裂虚空。无数琉璃镜面在他们周身炸开,映出千百个完颜霜拈诀的残影。紫婵喉间泛起铁锈味,恍惚想起父亲临终前塞进她掌心的碎玉,此刻正在袖中灼烧。
镜阵崩裂时杜若香骤然浓烈。鞠煌咳着血将她推进一面水银镜,紫婵踉跄跌进十年前的书房。月光泼在父亲未写完的《璇玑录》上,墨迹突然化作银蛇游走:"霜叛,勿信命盘。"
身后传来金铃哀鸣。紫婵转身撞见镜中倒影——十六岁的自己正将蝴蝶簪递给完颜霜,而对方指尖缠绕的,分明是南枫境禁术才会凝出的噬魂丝。
79、干净的庭院里,有棵古老的梧桐树。鞠煌坐在藤条编制的太师椅上,悠悠地摇晃着,欣赏着天边绚丽多彩的晚霞。太阳的余晖照在身上,说不出的惬意。
细碎的脚步声传来,鞠依身穿淡红色轻纱百褶裙,她那仿佛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玉手搭在鞠煌宽厚有型的肩膀上:“弟,今后你可得好好对她。”
在实心柏木雕花床上,肩胛的伤还未痊愈,厢房的阳光照不进来,紫婵还未醒。
鞠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藤椅扶手上的竹节纹,天边的晚霞正化作千万片绯色翎羽。姐姐的玉兰香还萦绕在鼻尖,那句叮嘱却像枚银针扎进心里。
厢房檐角的铜铃忽然轻响。
他起身时带翻了案几上的青瓷茶盏,碧色茶汤在青石板上蜿蜒成溪。二十三步的距离,回廊两侧的素心兰在暮色中舒展花瓣,他却在雕花木门前停驻了整整半炷香。
门轴转动声惊醒了满室药香。柏木床榻上,紫婵鸦羽般的睫毛颤了颤,露出琥珀色的瞳孔。她试图撑起身子,素白中衣滑落肩头,露出缠着雪色绢布的肩胛——那里还洇着星点红梅。
"别动。"鞠煌按住她微凉的手腕,指尖触到跳动的脉息,"三更天还要换药。"
紫婵的目光落在他腰间悬着的犀角香囊上,忽然轻笑:"三年前在药王谷,你也是这样凶巴巴地给我接骨。"她颈间银链微晃,半枚残缺的紫玉蝉坠子从衣襟滑出,在昏暗中泛着幽光。
窗外梧桐叶沙沙作响,鞠煌的拇指按上她腕间月牙形旧疤。那是当年她替他挡下毒镖留下的印记,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淡青。"这次不同。"他声音发涩,"追魂针入骨三寸,若非..."
话音未落,檐角铜铃骤响如急雨。紫婵突然攥紧他的衣袖,瞳孔紧缩:"竹林...那些戴月纹面具的人..."
一声夜枭啼鸣刺破寂静,院中古梧桐的枝桠在窗纸上投下张牙舞爪的暗影。鞠煌反手扣住枕边的九节钢鞭,冰凉鞭柄上的云雷纹硌得掌心发痛。紫婵颈间的玉蝉忽然泛起诡异紫芒,映得她苍白的脸如同鬼魅。
鞠煌只觉后颈汗毛根根倒立,檐外风声裹挟着某种金属震颤的蜂鸣。他猛地将紫婵拽向身后,钢鞭凌空一抖,九节骨环爆出龙吟般的清啸。
玉蝉紫芒暴涨的刹那,十二道黑影自竹梢垂落。月纹面具泛着青灰冷光,为首之人袖中寒芒乍现,竟是一柄缠着符纸的断水刃。刀刃擦着鞠煌耳际掠过时,他闻到了焦糊的硫磺味——那是苗疆爆蛊粉!
“闭气!”鞠煌旋身撞破雕花窗棂,碎木如箭雨四射。紫婵踉跄间扯落腰间锦囊,数十粒朱砂丸弹射而出,在青砖地面炸开猩红雾瘴。戴月纹者阵型微乱,檐角铜铃忽然齐声尖啸,音波震得瓦片簌簌崩裂。
“他们要的不是我。”紫婵指尖掐住玉蝉,鲜血顺着镂空蝉翼渗入紫芒,”三十年前暝渊之盟,你师父是不是…”话未说完,三枚透骨钉穿透红雾钉入梁柱,钉尾缀着的引魂幡无风自动。
鞠煌瞳孔骤缩。他认得这手法——七年前师父暴毙时,枕畔就插着同样的透骨钉!钢鞭挟着雷霆之势横扫,最前端的黑影竟不闪不避,面具在鞭风下裂成两半。露出面皮的刹那,紫婵发出短促的惊叫。
那张脸…分明是早该葬身火海的浣剑山庄少庄主!
鞠煌的钢鞭在半空陡然凝滞,鞭梢离那人的咽喉仅剩半寸。檐角坠落的月光映在那张布满烧痕的脸上,右眼睑的朱砂胎记犹如一滴凝固的血珠——正是当年他亲手为少庄主收敛尸身时见过的印记。
"不可能..."紫婵的玉蝉突然发出尖锐嗡鸣,蝉翼上的血丝竟在紫芒中凝成诡异的符文。十二枚透骨钉同时震颤,引魂幡上磷火暴涨,将整座厅堂照得惨绿。鞠煌突然发现那些黑影根本没有影子。
80、少庄主嘴角撕裂般扬起,喉间发出金石相击的怪笑:"师弟的九节鞭还是这般优柔寡断。"他枯枝般的手指捏碎月纹面具,焦黑皮肉下竟钻出数条碧眼蜈蚣,"当年师父教你'游龙惊鸿'时,可曾说过这招致命的破绽?"
钢鞭骨环突然发出刺耳摩擦声,鞠煌惊觉鞭身正在不受控制地反向绞缠。记忆如惊雷劈开迷雾——七年前师父闭关前夜,曾用朱砂在青砖上画出三十二道鞭痕,最后一笔却诡异地折断在东南巽位。
"九幽还魂术!"紫婵突然咬破舌尖,将带血的玉蝉按在鞠煌后颈。冰寒刺骨的触感中,鞠煌看见少庄主身后浮现出十二盏飘摇的青铜灯,每盏灯芯都裹着一截焦黑的指骨。檐外风声里隐约传来锁链拖地的声响,混着无数冤魂的呜咽。
少庄主袖中符纸无火自燃,断水刃上的蛊粉在火焰中凝成青面獠牙的鬼脸:"暝渊之约到期的月蚀夜,师父欠的债该由徒弟来偿了。"他的指尖划过刀刃,黑血滴落处,青砖缝隙里突然钻出密密麻麻的尸蚕,"只是没想到,浣剑山庄的镇魂珏竟藏在这丫头体内。"
鞠煌突然想起昨夜紫婵醉酒时,锁骨下方那枚若隐若现的玉蝉胎记。钢鞭第九节骨环骤然爆开,藏在其中的鹤顶红细针混着朱砂雾四散飞射。
瓦片碎裂声自头顶炸响,三道银光破开屋梁。鞠煌在漫天木屑中看见熟悉的玄铁剑穗——正是七年前随师父下葬的玉楚剑。
七年前的往事历历在目,鞠煌跟随师父潜心习武,师父佩戴的正是这把玉楚剑。山上的竹屋是师父亲自搭建的,那时候师娘还住了下来,师娘的剑术造诣极高,舞剑的时候连师父都赞叹不已。
那天清晨,师娘辞别了师父下山历练,鞠煌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她了。后来师父波澜不惊的回应,说是帮助去江南赫连世家讨伐叛逆之辈了。
鞠煌瞳孔骤缩,指间钢鞭爆裂的嗡鸣尚未散尽,那抹玄铁剑穗已如一道惊雷劈开纷扬的木屑尘埃,直直撞入他的眼帘!时间仿佛凝固,周遭的银芒、飞散的朱砂雾、簌簌落下的瓦砾,都成了模糊的背景。唯有那剑穗——漆黑如墨,垂坠如丝,末端系着一颗被摩挲得温润莹亮的羊脂白玉坠——像一枚烙印,瞬间灼痛了他的记忆。
玉楚剑!
师父的玉楚剑!那柄本该长眠于青山黄土之下,随师父一同归于寂静的佩剑!
山间清冽的风,竹叶婆娑的细响,还有那间师父亲手搭建、浸透了松脂清香的竹屋……记忆的画卷飞速展开。那时节,师娘也在。她的身影总是带着竹露般的清冷与温婉,然而一旦剑锋出鞘,那清冷的姿态便化作流风回雪,连阅尽江湖的师父,抚须静观时眼底也难掩激赏与柔情。师娘的剑,不似凡尘之物,飘渺灵动,却又暗蕴乾坤,剑光起处,连山间的流云都仿佛为之凝滞。
那个同样清冷的清晨,露水在竹叶尖上颤动。师娘一身素衣,与师父在竹篱前低语数句,便转身踏入了氤氲的山岚。她的背影决然,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自此再无音讯涟漪。后来师父说起,语气是惯常的平静,仿佛在谈论一件寻常事务:“她去江南赫连家,助拳平叛。” 鞠煌记得自己当时懵懂点头,心中虽有疑惑,却不敢多问。那平静之下,是否掩藏着惊涛?那“助拳平叛”的背后,又藏着多少未尽的言语?
思绪如电光石火,现实却容不得半分停滞。三道凌厉的银光已破开烟尘,带着尖锐的破空声,直取他周身要害!是细如牛毛的透骨钉!鞠煌身体的本能远快于意识的流转,脚尖猛地一点地面,整个人如被强弓劲弩射出的箭矢,向后疾掠!衣袂在劲风中猎猎作响。咄!咄!咄!三声闷响,那银钉险之又险地钉入他方才立足的青砖,没入至柄,只留下三个幽深的小孔。
就在他身形急退,旧力刚尽、新力未生的微妙刹那,头顶那片被剑气撕裂的屋梁豁口处,一道身影裹挟着碎木残瓦,如同苍鹰搏兔,疾坠而下!那身影快得只剩下一道模糊的灰影,手中寒芒吞吐,目标并非鞠煌,而是直指他身侧那位醉意朦胧、兀自倚着桌案的紫婵!
那抹致命的寒光,角度刁钻,狠辣异常,眼看就要触及紫婵微敞的衣襟下、那若隐若现的、形似玉蝉的温润胎记!
“休想!”鞠煌喉中爆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震得空气嗡嗡作响。他根本来不及思考,左臂灌注全身残存之力,猛地横扫而出!力道之猛,竟将那张沉重的梨木八仙桌掀起,带着呼啸的风声,如同盾牌般狠狠撞向那道灰影!
“嘭!”一声巨响!木桌与灰影仓促挥出的兵器猛烈相撞,坚实的梨木应声炸裂成无数碎片,四散激射!巨大的冲击力让灰影下坠之势也为之一滞。
就在这电光石火般的碰撞瞬间,鞠煌的目光如鹰隼般穿透纷飞的碎木,死死锁定了那灰影手中紧握之物——那柄从破洞中坠落,此刻正被灰影牢牢抓住剑鞘的古剑!剑鞘朴实无华,但剑柄末端垂下的,正是那缕魂牵梦绕、独一无二的玄铁剑穗!那漆黑的穗丝在激荡的气流中狂舞,末端那颗羊脂白玉坠,在尘雾与微光中划出惊心动魄的流光轨迹,如同记忆深处师父临别时那一声悠长的叹息。
更令鞠煌心神剧震的是,灰影在格挡木桌时,手腕本能地一抖,带动剑穗划过一个极其玄奥的弧度——那并非寻常的晃动,而是一个极其细微、却刻骨铭心的起手式!是“鹤唳九霄”!那是师娘当年在竹屋前月下舞剑时,师父曾击节赞叹、唯有师娘方能将其神韵展现得淋漓尽致的独门剑招起手!
师娘的剑招!
鞠煌如遭雷击,浑身血液似乎瞬间凝固,又瞬间沸腾。所有关于师娘下落的猜测,师父临终前眼底深藏的复杂情绪,以及眼前这枚指向紫婵胎记的杀意……无数碎片在这惊鸿一瞥中轰然炸开!他死死盯着那道被震退数步、身影略显狼狈的灰影,嘶哑的声音仿佛从齿缝里迸出,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
“是你?!” 目光如炬,似要穿透对方蒙面的灰巾,直抵那尘封了七载的真相。那缕玄铁剑穗,终于停止了狂舞,垂落下来,像一滴凝固在岁月长河中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