蟒忆

卧词阁里，白辞愣愣地坐在锦床上，屏退左右。

　　“蟒君……”白辞的声音里透出一股浓浓的无助，渐渐变得激烈起来，“怎么办？鸢香还在魔殿地牢，怎么办？蟒君！你告诉我啊！”

　　“鸢香她会没事的。你二师姐的百年功力悉数渡给了她，理应是不吃亏的。”蟒想要安慰白辞，却也有些心虚和无措。

　　白辞垂下头，失神地轻轻靠在蟒君肩上：“小鸢儿肯定会害怕的，她肯定受了委屈，怎么办？我答应她，只要她不再拿人命开玩笑，我就会一直陪在她身边。我食言了……我，我，不行！我要去救她！蟒君！带我去京州。”

　　蟒君把白辞抱在怀里，一下一下抚着她的背，希望能给她一些安抚。

　　落到魔尊手里，那鸢香小姑娘怎么还会有生还的可能？

　　如果让白辞露面，不就坐实了魔尊凰兮夺舍重生，到时候，这一具毫无修为，目不能见的身体怎么能承受的了八大洲的追杀？

　　这样得不偿失的买卖，他蟒君怎么能答应？

　　“白辞！”蟒君低吼一声，“你是关心则乱！待你修为全部恢复，耳聪目明时，你再去找她，好不好？”一腔火气，到最后都成了恳求。

　　“待我们去时，鸢香估计都……”白辞呢喃细语着，双眼本就无神，现在更是一团死气。

　　“不许胡说！”蟒君急急打断她，“她此刻若不死，就是再多人想要她的命也没用，她此刻若是死了……你也不必去寻她，我已派了几个蛇族小辈去将她的尸体带回来，聊你念想。

　　你现在是安澜白府的嫡小姐，你是白辞！你不要因为区区一个外人，而被迫做回那个白小七，被迫做回凰兮！

　　我现在只想看你好好活着，有人疼有人爱有人喜欢。追名逐利，复仇嗜杀的日子都过去了。”

　　白辞抬起头，泪眼朦胧，对着空气：“蟒君，我这辈子，永远做不了白辞，永远做不了自己。我可以放下前身恩怨爱恨，可以放下过去的遗憾不甘，但是，鸢香不是外人，她是我妹妹，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她母亲早亡，我从小带着她长大！长姐如母！怎么会有一个母亲会轻易丢开自己的孩子？这种种我都能放下，可，可我，我，我放不下她。”

　　蟒君知道她看不见，心疼地揽过她的肩：“好，我知道了。”

　　蟒君给白辞下了一剂猛药，白辞一声不响的倒在床上，昏迷过去。

　　“桃锦，我睡下了，外人勿扰。”蟒君变了声音，学着白辞的语气向桃锦示意。

　　“是，桃锦明白！”桃锦听了命令，便一屁股坐在卧词阁门口，一副谁都挪不开我的油盐不进的小模样，惹的两侧侍卫频频注视。

　　而卧词阁内，蟒君盘腿坐在白辞的身边，将手中的还明草捏碎成浆，以功力引导，通过白辞颅内的百路经脉。

　　尽管昏迷，可疼痛还是让白辞脸色苍白，连唇角都溢出黑紫色的污血，蟒君想起了许多年前白辞被师门挑断手脚筋，剜去双目的时候。

　　当时，白辞正巧落入他的蛇林，也许是谋划好了丢进来。

　　他也刚巧路过，正找晚餐时，便碰上了这个小丫头。

　　他凑近闻了闻，一股子血腥味儿。不过，灵根倒是不错，一口下去，这几年就不用再进行觅食了。

　　可是，他嗅到了更香甜的东西，一袋糖。白辞腰间系着一袋果糖。

　　蟒君曾为了涨修为而截杀过一个修道世家的小公子，小公子灵根稀有，又生的白嫩，他一只千年巨蟒，不费力气，就将他碎尸万段，吃个干净。

　　可当他尝到小公子衣裳里藏着的糖果，他后悔了。

　　糖的味道太美味，他还想再尝尝，可是这个小公子已是魂飞魄散，他恐怕再也尝不到这么美味的东西了。

　　遇到白辞时，蟒君灵智已有成人水平，却觉得如果救下白辞，往后定能再吃到这样美味的糖果。

　　他纠结许久，仍是救下白辞，帮她续手脚，治双眼。他从族里一个漂亮侍女的眼眶子里挖出一对明目，放在了白辞眼眶里，用还明草给她疗目。

　　白辞起初不大爱说话，却对蟒君百依百顺，说是报恩。

　　不久，又给他取了个蟒君的名字，他活了许久，第一次拥有了名字。

　　在与白辞相处的过程中，他看见过白辞温柔的笑，舔舐过白辞手里的糖果，也曾和白辞吵过架，最终，都是白辞一口一个蟒君，把他哄回去的。他让白辞躺在他原型的巨身上晒太阳，和白辞一起在河里抓过鱼。

　　在白辞出去备制衣物和食物时，他曾眼巴巴地盼着她回来，害怕她一去不返，每天像个守活寡的小媳妇一样焦躁不安。可每每都看见她站在夕阳下，笑着朝他招手，张开手时，是几颗宝石般闪烁的果糖。

　　他不知道白辞这样乖巧可爱的孩子为什么会被这样对待。他曾想过去京州给她报仇，但是却被她安抚下来，她还是放过了那些迂腐的老道，直到那一天，一封书信带走了她。那之后，她再没回沧洋洲的蛇林。

　　蟒君仍是一个人孤单的看夕阳，却再也看不到白辞。

　　每每感慨：女儿真是长大了！都不回来看看他这条孤单的老蛇了！

　　再后来，他知道，女儿变成了魔尊凰兮，心里那叫一个高兴。连行囊都没准备，掐了一个神行诀，不到半日赶到京州。

　　风风火火地到达魔殿时，抬头便看见凰兮红衣烈烈矗立在凤台上，一双蛇形美目焕转流盼，居高临下的俯瞰世间万物。

　　“小七？”他都不知道那还是不是他家白辞，那个站在高高凤台之上，眉目冰凉的女人带给他的是一种震撼和一种悲凉，却少了那几分熟悉的温柔和简单。

　　他再也不想去京州了——那个吃人的京州。

　　还好，他家小白辞不傻，知道换具身体回来找他。可是，他好像又明白了，这不是她愿意而来，而是迫不得已。

　　“噗——咳咳——好疼啊啊！”白辞被疼痛震醒，一口浊血被逼出腔外，“蟒君！救命！蟒君蟒君！我好疼！”

　　“怎么会？”蟒君一下子失神，手足无措。

　　“啊啊啊——”白辞凄厉地高叫，浑浊的血水从眼里流淌出来，双手无处安放，“疼——啊！蟒君！为什么这么疼！？”

　　蟒君收了灵力，恍了神，不应该会这样！他当初便是如此给白辞医治的，如今怎么可能会出错！？不， 肯定没问题，可，眼前的惨像让他一阵恶寒。

　　“别怕，别怕，我在的。”蟒君把白辞拥进怀里，一下一下拍着她的背，安慰道，“白辞，你是不是有什么没告诉我？比如你两具身体的不同。”

　　白辞一直躲在蟒君怀里颤抖，疼的痉挛。

　　直到完全没力气了，才昏睡过去。

　　桃锦听到声响，匆匆赶来时，只见到白辞的被子和床单上都是一大片一大片的污血。

　　“小姐！小姐！你怎么了！”桃锦抱起小小的白辞往白秦的居所跑，“来人！来人呐！小姐她快不行了！老爷！老爷！”

　　正巧经过软禁徐氏的院子，徐氏正盯着白芷玉带回来的那盒胭脂发愣。听到桃锦急匆匆的呼救，一下子没顾着形象，嘱咐梨落去找大夫。自己则快步跑到门口提醒桃锦：“桃锦！家主他，不在！不在府里！”

　　桃锦一下子没了主意，直直朝徐氏跪了下来：“求求您，救救小姐！求求您，救救小姐！”

　　徐氏自是放下了那些虚荣的仇恨，轻轻抱起白辞，将她放在宽大的床上，给她把脉。她是将门虎女，一手医术也是了得。

　　一阵诊断之后，摇摇头，道：“嫡小姐身子虽瘦小，却健康的很，这没什么病症，可为何流了这么多血？”

　　不一会儿，大夫也是赶来了，把了脉之后，结论仍是脉搏正常。

　　“那小姐为何不省人事了这许久还未醒？”桃锦探了探白辞的额头，“体温也是正常的。”

　　白芷玉听闻姐姐身体有恙，也是第一时间赶到，看到满脸血污的白辞虚弱地躺在母亲的床上，也是慌了神。

　　“姐姐，姐姐，你醒醒。”白芷玉轻轻道，生怕吓着白辞，“姐姐？你别吓我，玉儿害怕。”

　　白辞动了动眉头，她听见鸢香在喊她。她要去救她。

　　鸢香说她害怕，她害怕，她想要姐姐。

　　“鸢儿，鸢……”白辞有气无力的嘶哑着。

　　白芷玉听着听着，好像姐姐是在喊“玉儿”，轻轻握住她的手：“姐姐，我在，你快醒醒。”

　　“师姐，你醒醒好不好？”“师姐，那街上的糖葫芦很新鲜。再不去就来不及了。”“师姐，我想吃相思酥……”“师姐，你为什么还不醒？”

　　白辞听见了，是鸢香，她的鸢香还活着，是鸢香在和她讲话！

　　她还活着，鸢儿也还活的好好的！她要去京州找鸢儿，带她去吃糖葫芦，蝴蝶酥，带她回沧洋州，带她回白府，鸢儿还会是她的好妹妹。

　　“鸢儿！”京州魔殿，一声嘶哑冲破了重重雾霭。

　　而后又归于沉寂，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只有在晴芳斋门口对峙的齐澈和鸢香，两剑相碰前一刻，双双滞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