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诺站在操场边缘的指挥台上，指尖轻轻敲击着硬质文件夹的边缘。四月的阳光毫不吝啬地倾泻而下，将她的影子压缩成一个短小的黑点。她眯起眼睛，审视着面前排列整齐的方队。
“第三排第五位，你的左脚比其他人超前了半个脚掌。”她的声音不大，却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划破嘈杂的空气。被点名的女生慌忙调整位置，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
作为学生会副会长兼高二（1）班班长，百诺早已习惯了这种掌控全局的位置。策划、组织、执行——这是她擅长的领域。校运动会开幕式方队表演在她的安排下，每个环节都精确到秒，每个人的位置都精确到厘米。
“副会长，要不要休息一下？已经排练两个小时了。”洛小熠小跑过来，递上一瓶矿泉水。他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浸湿，随意地贴在皮肤上，T恤后背湿了一大片，却依然笑得像正午的太阳。
刘阳烨不满了：“喂，我还是会长呢？无人在意吗？”
百诺接过水，指尖刻意避开可能的接触。“还有三次完整彩排，时间不多了。”她拧开瓶盖，抿了一小口，“旗组准备得怎么样？”
“放心吧！”洛小熠拍了拍胸脯，“虽然校旗确实有点重，但我们八个男生绝对能hold住。”
百诺移开视线，在检查表上打了个勾。
“中间缺的那个的女生到了吗？”她问身边的学生干部。
“副会长，她急性肠胃炎，送到医院去了，可能来不了……”
百诺的指甲无意识地在文件夹上留下一道白痕。这个女生站在方队中心位置，是整个造型变换的关键节点。替补名单上的人要么不够熟练，要么身高不符。她快速扫视全场，大脑迅速筛选着解决方案。
“怎么了？”洛小熠凑过来，他身上有一股阳光晒过的棉质衣物混合着淡淡汗水的味道，不令人讨厌，但百诺还是后退了半步。
“有人来不了。”她简短地说，目光落在方队中心那个突兀的空位上。距离正式开幕还有四十分钟。
洛小熠叹了口气：“真不走运。要不让替补……”
“替补身高有差距，会影响整体视觉效果。”百诺打断他，咬了咬下唇——这是她极少表现出来的小动作。片刻沉默后，她深吸一口气：“我来补位。”
“你？”刘阳烨睁大眼睛，“可你不是从来不参加……”
“动作要领我都记得。”百诺将文件夹塞给旁边的刘阳烨，走下指挥台，快步走向方队中心了，“现在重新调整队形来不及了，这是最优解。”
同学们惊讶的目光像聚光灯一样追随着她。百诺感到一阵不自在，她习惯了站在幕后，而非成为表演的一部分。
“所有人注意，”她的声音依然平稳，“按照原计划继续，我会代替这个女生的位置。小熠，旗组表演时间点不变。”
最后一次彩排开始。百诺站在方队中心，按照记忆中的动作流程转身、踏步、变换队形。她的每个动作都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却缺少了些许活力。当音乐进行到三分之二时，方队需要整体下蹲，为旗组让出跑道空间。
“旗组准备！”刘阳烨站在指挥台上下命令。百诺单膝触地，思考着接下来的流程。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不寻常的骚动——杂乱的脚步声、布料剧烈摩擦的声响，还有男生们慌乱的喊叫。
“拉不住了！”
“让开点让开点！”
“我靠要撞上了！”
百诺刚抬起头，一片巨大的红色阴影就朝她迎面扑来。校旗像脱缰的野马般失控地冲向前方，而在末端，洛小熠双手死死抓着旗布边缘，冲着自己跑来。整个人几乎被拖得腾空，运动鞋在跑道上擦出刺耳的声响，脸上虽是慌乱表情，却映着光。
时间在那一瞬间变得粘稠而缓慢。百诺看到洛小熠被风吹乱的刘海下，那双总是含笑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瞳孔里清晰映出自己错愕的脸。他的下颌线流畅漂亮，说话时凸出的喉结微微滚了滚。阳光从他身后照射过来，给他整个人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
一种奇异的战栗顺着百诺的脊椎爬上来。她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注视这个总是打扰她计划的男生。在以往的学生会工作中，她刻意避免与任何人有超出必要的眼神接触，更不用说这样近在咫尺的对视。洛小熠身上蒸腾的热气混合着阳光的气息扑面而来，让她想起在兽唤山中疾风翼龙俯冲时，他将自己护在身下的紧张感。
“危险”——这个信号在她大脑中尖锐地响起，却不知是指向即将发生的碰撞，还是指她自己此刻异常的心跳。她应该立即躲开的，但身体却像被施了定身术，只能怔怔地看着那个阳光般耀眼的少年向她冲来。
就在他即将被即将被自己绊倒的刹那，洛小熠突然松开一只手，用全身重量向侧面一扭，腾空跃起，校旗擦着百诺的发梢呼啸而过。洛小熠落地时踉跄了几步，最终以一个滑稽但平衡的姿势稳住了身形。
全场鸦雀无声。
洛小熠气喘吁吁地站稳，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红晕，“旗面吃风后拉力突然增大，我们没控制好方向……”
百诺缓缓站起身，拍了拍制服裙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她的指尖有些发抖，不得不悄悄攥紧拳头。刚才那一瞬间的对视像一束强光，照进了她精心构筑的理性世界，让她看到了自己内心深处某个从未察觉的角落——那里竟然渴望着这样的意外，这样的鲜活，这样的……失控。
他伸出一只手想帮百诺整理被风吹乱的发丝，却在半空中被百诺警惕的眼神制止，尴尬地转为挠头动作。女孩转身走向指挥台，感到脸颊反常地发烫。这太不像她了——那个永远冷静自持的百诺，居然会因为一个莽撞的男生而乱了方寸。
正式开幕式如期举行。阳光正好，湛蓝的天空像一块无瑕的画布。看台上坐满了师生，无数手机镜头对准了操场。
音乐响起，方队开始变换队形。百诺惊讶地发现，自己的动作不再像彩排时那样机械精准。随着音乐的节奏，她的手臂摆动得更自然，脚步也轻盈起来。风吹起她的发丝和裙摆，带来一种奇妙的解放感。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三年来她第一次真正参与班级活动，而不是站在一旁冷眼指挥。
当方队行进到主席台正前方时，第一排的同学从口袋里掏出小型泡泡机——这是洛小熠联系刘阳烨偷偷安排的。
无数透明泡泡瞬间喷涌而出，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芒。它们乘着微风迎面飘来，轻轻撞在明瑾的脸颊和眼镜上，破裂时带来微凉的触感。全场响起“哇”的惊叹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追随着这意外的美丽。
百诺怔住了。
在漫天飞舞的晶莹泡泡中，她第一次发现，原来被众人注视的感觉可以不是压力，而是像被温暖的潮水轻轻托起；原来那些她认为幼稚的把戏，真的能让人心跳加速；原来那个总爱打乱她计划的男生，笑起来的时候右脸颊会有个她从未注意到的酒窝。
一个个泡泡在她眼前缓缓上升，映出整个世界的倒影——蓝天、白云、欢呼的人群，还有她自己微微张开的嘴唇。在那一刻，她感到某种坚硬的外壳正在融化。多年来，她把自己封闭在成绩单和职务头衔筑起的高墙里，认为那些欢呼雀跃的同学幼稚可笑。可现在，站在方队中央，被泡泡和阳光包围，她第一次理解了什么是纯粹的、无目的的快乐。
这就是青春吗？她恍惚地想。不需要计算这次考试的分数，不考虑自己的工作是否满足老师要求。仅仅是站在阳光下，被微风吹拂，与同龄人一起创造美好的瞬间。她突然想起法月长老对她说的话：“你聪明得让人心疼。”当时她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现在却隐约懂了——她把自己保护得太好了，好到忘记了如何简单地活着。
一个特别大的泡泡晃晃悠悠地停在百诺眼前，在那短暂的瞬间，她看到泡泡上映出的倒影——蓝天、白云、欢呼的人群，还有自己微微上扬的嘴角。泡泡啪地破裂，仿佛也打破了某种固守的界限。
这个自以为荒谬的联想让她突然轻笑出声，笑声混在周围此起彼伏的惊叹声中，轻得连她自己都差点没听见。
但洛小熠听见了。
即使隔着半个操场，即使淹没在鼎沸的人声中，那个总是能捕捉到她每一丝情绪变化的男生，还是敏锐地转过头来。明瑾看到他眼睛一亮，随即用口型说了句什么。这次她看得真切——他说：“你笑起来真好看。”
一种陌生的情绪在胸腔蔓延。不是计划达成的满足，不是任务完成的轻松，而是一种更为纯粹的、近乎雀跃的感觉。按照往常，她会给他一个冷淡的眼神，但此刻，她只是轻轻摇了摇头，任由又一波泡泡将自己包围，也任由那个阳光般的少年闯入她筑起的高墙。
“副会长！看这边！”
她循声抬头，看到看台的女生们正举着手机对她拍照。镜头里的自己是什么样子？头发被风吹乱了吗？自己站在这里会不会很奇怪？这些往常会在她脑海中盘旋的问题，此刻却像那些破裂的泡泡一样，轻飘飘地消散了。
因为洛小熠正穿过半个操场向她跑来，他手里拿着最后一个泡泡机，阳光下他的白衬衫透得能看见少年挺拔的肩线。他跑动的姿势不太协调——右膝上还带着早上彩排时摔倒的创可贴，但笑容明亮得能让所有阴霾退散。
百诺站在原地，第一次放任自己不做任何表情管理。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很狼狈：散乱的刘海，因风有些大而微微眯起的眼睛，制服上被泡泡水打湿的痕迹。但当她看着那个逆光跑来的身影时，这些都不重要了。
在洛小熠即将跑到她面前时，她主动向前迈了一步，伸手接过了那个泡泡机。她的指尖擦过他的手掌，感受到对方同样潮湿的掌心温度。
阳光下，两个性格迥异的身影并肩走向操场出口，身后是飘散的泡泡和此起彼伏的欢呼声。百诺悄悄深吸一口气，将这一刻的阳光、笑声和那个少年灿烂的笑容，一起珍藏进了记忆里那个刚刚解锁的角落。青春的气息弥漫在四月的空气里，像那些七彩的泡泡一样，短暂却绚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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