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球落入球筐的瞬间,全场哗然。里里外外的人墙沸腾起来,进发出排山倒海的喝彩和掌声。
晶莹的汗水在年轻韧性的肢体上肆意流淌,屈下身,他挑衅地看着气喘吁吁地摔倒在脚下的几名篮球员:“还想再来一次吗?我随时可以奉陪。”
一整个炎热的温柔的夏天。
那个夏天的放学后,带着皮手套的他会在教学楼下,迎着阳光掀起头盗,露出微微眯起的干净好看的双眼皮。
我会问他:“言亦然, 你什么时候有的摩托车?什么时候又会骑了?他不说话,得意地笑:“租的车别管了。带你去环城路!”
那个夏天的傍晚,刚听到放学铃声,他便抓起我的手冲进篮球馆,根本不听我说什么“这次考了倒数第一、不努力会被妈妈打死”之类的话。
那个夏天的夜间,在阳台上又互相注视的我们,虽然表情还是超出年龄的淡漠,但被月光揉进碎银的温柔眸子里却又含着独属于少年的得意。
谁能够体会当心仪的少年活生生地在眼前放大的心情?那精致完美的五官越发清晰,甚至数得清那又长又浓密的睫毛,他的皮肤非常白,白得我似乎都能看到下面血管里流动的血液....
假期里,我们相约好一起回到故乡。
我的家在一个极窄的巷子里,是这镇上的一处败笔。各种奇形怪状的违章建筑,电线上晒了很多被单衣服,到处都是赤着胳膊的人。空气里甚至还有一股难闻的气味。
“这里还是老样子。”我叹了口气, “前面就是我们家, 言亦然你还记得吗?”
“肯定记得;我家以前在你斜对面,还经常来你家蹭饭。”言亦然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进了屋子,母亲还一直笑的合不拢嘴:“小言 是十岁离开这里的吧?当时你走后小惜难过的饭也不吃,我们也没有找到你们联系方式,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可这次居然和小惜一起回来了。真难得..还有小惜,你怎么又瘦了...
“嘿嘿,妈,爸呢?”我向内堂投去目光,“怎 么没有见到他。”
“你爸呀,上镇上赶集去了。”母亲笑着,眼角的皱纹聚在一起,些许白发也整齐地梳在一起。我不在的这些年,爸爸妈妈老了很多,晕车也不能坐车出远门,可能这一辈子就在这个小巷子里过了。
母亲很快就做好了晚餐,父亲也赶着点回来了,他见到我们很惊喜,和母亲一起从厨房里端菜出来。
菜很快就上齐了,小米椒炒脆骨,红烧排骨和酸菜汤……
“你们两个孩子多吃点,还记得你们小时候最爱吃我做的酸菜汤了呢!”母亲得意洋洋的说。
“伯父伯母,你们身体怎么样?”言亦然脸关切地问着。
“我们的身体可硬朗了。” 父亲接话道,“倒是你们, 学校食堂里的饭还吃的习惯吗?”“嗯嗯不习惯。”“嗯嗯当然了。
我和言亦然异口同声,尴尬地互相用眼神来表示快点吃完饭。
饭后我们一起去海边看海,他一直很紧张的望着我,我知道他担心我还将那事,光芒染红了一大片天。少年单薄的身影站在礁石上,他扬起手臂,朝天空中飞过的几只海鸥大喊:“杨惜,我爱你一”
我感到眼泪被海风吹落出来。
他的承诺掷地有声,使我这一辈子, 再也不敢相忘。
回去的路上,天已经黑尽。我们一路摸索着回家,过田坎,忽然他脚下一一个不稳,向池塘里跌进去。
我什么也没有想,直接随他跳了下去。水很快没过了我们的脖颈,我用力抓着他的双手,想起了很多年前他弃我于不顾的时候,我大声呼救。
终于被路过的一个渔民发现。
在我生病发烧的第二天早晨,我被厨房里“哐”的一声吓醒,我迷迷糊糊的,向厨房走去。在看到系着粉色hello kitty围布的言亦然时我忍俊不禁。
“不会做饭就不要勉强了。”
“不会做饭又怎么样?”言亦然很不服气,“早餐我最清楚不过了! 不过就是牛奶土司面包。
“可你微波炉里是一只黑糊糊的鸡蛋。”我打开微波炉,从里面取出一团,黑乎乎的东“鸡蛋怎么可以放在微波炉里呢?就算是把它打碎,这样也会爆炸的呀。
“对不起。”他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忍俊不禁,目光望向他时发现他的脸上,乃至身体其他部位泛着红点,密密麻麻有些渗人。
我问他:“你怎么了? ”
他摸摸脖颈:“ 可能是昨天吃了什么东西过敏了吧。”“过敏?”我狐疑地望着他。
“没事的。趁伯父伯母还没起床,我们先做早饭吧,待会给她们个惊喜。”他装作自然地冲我笑笑。
我才勉强放下心来。
可我不知道,那是我和言亦然这一辈子相处的最后一 个早晨。
我们还在一起嬉笑打闹着边吃早饭边在本子上计划着大学毕业了,我们要去看极昼,我说想去北极州,他说想去南极州。我们又约定着,去英国格林尼治的天文台摸隔断经线....
言亦然再次倒在了血泊之中,有无数的尖叫在我胸口里炸开,一切都被炸地粉碎,粉碎!我说不出话来,眼前一阵一阵地发黑。
爸妈被急红了眼睛,连忙拨打了120电话,等待的时间里,我感觉时间像是被拖慢了脚步,那么慢,那么漫长!
然后,我听到自己抖得不像话的声音:“言办然, 你不准死!你不准死你醒过来啊!”有血从他的口中源源不断地流出来,浸染了他的白衬衫。
“言亦然你不准死啊!”痛楚和惊恐像一座火山, 在我心里喷涌而出。“疼吗?”言亦然虚弱而艰涩地问我,惹得我的眼泪更加汹涌。
“是你,你疼吗?”我哽咽不止,“对不起我才想起来,言亦然你一-定-定要坚持住啊,你可要记住我们的梦想啊!”
“傻瓜。”言亦然扯开嘴角笑一笑,我知道他很难过,如果有机会,我很愿意迫不及待地为他分担一些。
救护车到了,言亦然被连夜送回A市等待治疗,我俯身在他面前,紧紧的握住他的手: “你不会有事的,你坚持坚持啊!”
言亦然的病,已是晚期。
躺在榻上的言亦然,苍白消瘦。病痛虽然折损了他的容貌,却不损他那明净清白的气质。我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从他手心里传递过来的不是熟恶的温暖,而是一片冰凉,如同尖锐的冰刃,将我的心刺的千疮百孔。
“谢谢你,小惜。你昨天奋不顾身地救我,我以前也犯过这类似的错误,对不起...“我从来没有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我只希望你能快点好起来啊。”我泣不成声。
他努力挤出一个微笑来,似乎想安慰我:“可是我再一次对你撒了谎,以后我就不能陪着你长大了。”
“不,你不要说了,你多休息,休息了就会好起来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未来还那么远,而他要离去的事实却近在眼前。
他无神的双眼,突然闪烁出一丝动人的光辉。
他艰难的摇摇头:“上天对我很好,我很感激了...至少能让我在有生之年,能再见到那个我愧对的女孩,还来得及对她说出一句抱歉。
“你不要说了,你会好起来的。”我无法面对这个现实,只是剧烈抖动着双肩。
“小惜,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持开心好不好,你还会遇到更优秀的....他吃力的伸出手想要抚摸我的额头,却---软软的垂下。“对不起。
言亦然的生命,走到了尽头。
我抬起满是泪痕的脸,看向窗外的那树山樱正开得鲜艳
粉红色的樱花在枝头随风轻扬,柔嫩的花瓣仿佛一个个纷彩的精灵 ,在风中洒落。言亦然的生命走到了尽头。就连樱花都在他哀伤,是吗?
我擦擦眼泪,这世上,就剩我一个人了吗?无望的孤寂,继续侵蚀着我。
我害怕地环住自己瘦削的双肩,垂头再看着他睡梦精美的容颜。
“言亦然,你安心地走吧,你放心好了,我不会堕落,我会更加开心的生活,不让你失望。我也会好好学习,向你看....
下定决心的刹那,我望着窗外那一片窄小的天。四四方方的一片碧蓝,纯净通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