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我们一起坐在阳台上，夏天的夜晚，凉风习习。

　　他开口说:“我的家乡，在南日镇，那里有碧波万顷的海洋。”

　　“你的家乡也在南日镇?”我有些惊奇的望着他，“我的家乡，也在那。”

　　他淡淡的笑着:“10 岁以前，我都是住在那里。记的小时候，我很淘气，喜欢和周边邻居一起去海边岛屿玩。有个小姑娘，我很喜欢她，现在也是念念不忘。可能想起来，是愧疚大于喜欢。”

　　我凝视着天边的月亮，听着他讲。

　　“有一个很寻常的傍晚，我和她也是很寻常的在浅滩玩耍，她的衣裳打湿了，我家就在不远处，所以回去拿衣服。再后来涨潮了，最后只听到浪涛里她的呼喊声。我没有去救她。”

　　我忽然心里一阵揪痛， 不知为何，很像小时候的梦境。

　　“我回去惊慌的扯着我父亲的领子，我说我杀人了。第二天，我们家就搬走了，去到了另一个没有海的地方。之后，我生了一场重病，浑身泛红，原来是川崎病。我大量服用阿司匹林，直到现在导致的胃溃疡，我知道是我的报应。”

　　他紧张的望着我，接着说:“可是某天，我在图书馆借书的时候，翻到了一张名字 是杨惜的借书单，我在想是不是你。便去面试做图书管理员，这样，我就能查到你的信息。”

　　我的神情早已表现出不可思议。

　　“你是不是在编故事啊?”我尴尬的笑笑，心里却是一片苦楚，“我知道你的文采非常好。”

　　可能从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多年以来，我做的同一个梦是真的。难怪我看见言亦然，总是觉得很熟悉，又迫不及待的喜欢上他。我也终于知道他为什么会得胃溃疡。

　　“你还记得吗?”言亦然说，“东级荧光海与粉色的沙滩 。

　　“你可真会编故事。小言，你早点休息吧。”我笑着起身，不再顾他，竟自走进了房间。

　　戴上耳机，这样的感觉仿佛与世隔绝。

　　我很快便睡着了，迷迷糊糊地做了一个清晰的梦:空气中飘着大片大片的雪花，天地都变得白茫茫的，我却并不觉得寒冷，走在地上像踩在了棉花糖上，软绵绵的。言亦然站在路的尽头，眉目如画，如初见时那令人惊艳的美丽，长长的眼睫毛垂着，嘴唇轻轻抿着。忽然海浪汹涌朝我翻涌而来，我失声了，却在心底大声呼叫着他的名字。他温柔地笑着，对我说他回去帮我拿件外套。

　　刹那间，满天的雪花全都变成了肥皂泡，像是有个小孩子拿着吹泡泡器吹个没完，泡泡随着风飘啊飘，闪烁着五颜六色的光芒，但是落到地上就没有了，连一点声音都来不及发出。

　　我猛然睁开眼睛，起身看向窗外，天还没有完全亮，窗外的天空一片暗 蓝，只有远方的天边露出了一抹浅浅的红。

　　我极早收拾好，便出门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是仇恨，还是继续相濡以沫。

　　我开始躲着他，去别人家住。但是第二天言亦然又会在我的教室门口驻足，往里面望，过往的女生纷纷惊叫。我那会蹲在桌子下面。

　　但是下午，我和他在刚下过雨的天空下静静的对立，如同幽隐古刹千年钟楼的宁静，但我不觉得它像现世安好的美。

　　“你为什么要躲我。”言亦然先开口。

　　我强装自然地回答说:““没有。 ”

　　看到有同学从我身旁路过，我赶紧跟上她们走开。只剩言亦然一个人站在原地，面色痛苦。

　　我会不由自主地想去触碰钢琴。小时候言亦然是整个镇上弹钢琴最好的男生，上帝给了他一双很好看的手，是弹钢琴的手，是写字的手。

　　我加入了校文艺社，是想集中注意力。

　　食堂打过午餐后，我就满心欢喜来到“学海方舟”的六楼——期待已久的文艺社。

　　刚刚靠近大门，就被从中传出的悠扬的钢琴曲声深深吸引。我轻手轻脚地打开一条缝，慢慢拉开，像舞台上缓缓展开的幕布，现出里面醉人的光景。

　　大大的落地窗前，是一台纯白色的大钢琴。言亦然正在我的右前方，闭目弹奏。纤长的睫毛在倾泻而下的烂漫阳光里，轻柔颤动。那洁白修长的指，像跳动的美玉，落在黑白分明的琴键上，谱奏出最凄美的音乐，美妙的音符像一缕沁人心脾的夏日幽风，惹人神迷。

　　我不由得闭上双眼，沉醉在其中。随着音乐声止，我久久不能回神。连那人是言亦然我也久久不能回神。

　　8岁那年，我去言亦然学钢琴的地方寻他。

　　去到的时候听到一阵悦耳的钢琴曲，正是如今他奏的这首。

　　看到言亦然身边没有一个同伴， 只有他-个人默默地种植着向日葵的幼苗。

　　在阳光的照射下，他那原本就很俊美的脸显得更加英俊了，就像是镀上了一层金边，闪闪发光。同时也显得更加寂寞，让我觉得不忍心。

　　我学着他的样子，在地上挖了个洞，然后把向日葵幼苗放进去，再埋上士。

　　“你是第一次种植向日葵吗?做得还挺像模像样的嘛。”言亦然笑咪眯地表扬我，还不忘补充一句，“不过动作得再温柔一点儿，这些孩子可是很脆弱的。

　　还“这些孩子”呢，言亦然不会真的爱植物爱到把它们当成孩子来看了吧?连我们都还是孩子呢!

　　说不定很有可能呢，他摸着它们的动作真是温柔极了，而且眼神怎么看怎么慈爱，简直像是父母看着孩子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点儿羡慕起向日葵来了。

　　我一边小心翼翼地埋着幼苗，一边开口问道:“这些向日葵要到什么时候才会长大呢?

　　“如果从种下种子开始算，要七到十天才能发芽，而且还有些种子发不出芽来。”言亦然回答道，“不过还好，我这次拿来的是幼苗，不像种子那么脆弱，很容易就会健康长大，大概养上两个月就会开花了吧。”

　　“还要两个月啊?真希望它们可以快点儿长大，最好只要两天就能开花啊。”我有点儿遗憾地感叹。

　　“虽然我很理解你的感受，不过...言亦然终于不再盯着向日葵了，而是对我笑了一下，“一天又一天地细心养育向日葵，慢慢地等待着..小惜，我希望你能像这向日葵一样。”

　　他的笑容实在是太完美，就像是一片面向太阳的向日葵花田一样，散发着迷人的魅力，我不知不觉地看呆了，完全没有办法移开视线。

　　钢琴声落，我回过神来，正想要离开，却被言亦然大声地叫住了。

　　他走到我的身边来，温柔地握住我的手:“我知道， 我以前犯了-个很大的错误。我也不想知道你之后过的怎么样，只要你现在在我面前就好。小惜，对不起。”

　　我低着头，眼泪顺着脸掉了下来。

　　“我不会再自欺欺人了。”他凝视我，“I want to be myself again。”

　　文艺、温柔、甜美、善良、圣洁...这些词似乎都可以和言亦然沾边，可是无论哪一个词，都无法形象地形容言亦然。

　　甚至在梦里也重现他从背后抱住我。温柔的他拥有精灵一样完美精致的容颜，又有着天使一样高贵圣洁的气质。

　　他说他要做回真正的自己，难道这样的他，不是真正的自己吗?

　　直到，他拾起在地板上反弹的篮球，言亦然就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身上的淡漠气质消失殆尽，满足的笑意在那双黑色的眸子里静静地燃烧，却迟迟没有扩散到抿紧的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