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之中遭贼了。
这个消息不是叶闲主动去查的,他现在整日就是猫在自己的小院子里,几乎不外出,也不在出医诊病,顶多是平常周边的住户摊贩,谁有一些小毛病,来找他看看。
“一身白衣,轻功绝顶,剑法灵逸腰间还挂着一个酒壶。”叶闲听着今日他这小院的‘不速之客’的形容,心里其实已经大概知道那位胆量超群的贼子到底是谁了。
“没错,那人应该还精通易容之术,洪公公碰到过他两次,两次的容貌都不相同,一次是年过而立的青年,一次是尚未及冠的少年。那人身手极佳,起码有九品实力,再加上轻功诡异,居然两次从洪公公手下安然脱身。”言冰云刚刚突然拜访,给最近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叶闲带来了现下京城里最热门的谈资,和足够准确的细节。
叶闲明知故问:“这应该是皇室秘闻,怎么大街小巷都传遍了。”
言冰云提起这事,原本冷若冰霜的脸色,好像突然微不可查的僵硬了一下,露出一些难以言喻的神情:“那个贼子,堂而皇之的在宫门之上留了字,也不知道是用什么墨写的,居然擦不掉,后来过了午时,才被候公公带人擦干净,不过一上午的时间,整个京城的人就都知道了。”
“留了什么字?”
“南庆皇宫来去自如,宗师手下安然脱身,天下四强不过尔尔,小子今日夜游皇宫,盗得琼浆玉液两壶,多谢款待。”
“好不张狂。”
叶闲表面之上一本正经的附和着言冰云的神情,心里却已经笑开了花,如果刚刚听了言冰云关于贼子的身手描述,叶闲只有八分确定,此刻听了这番话,却已经是十分笃定。
张扬肆意,锋芒毕露,一如十六岁的叶闲,也是那个跟在十六岁叶闲身边长大的少年的性子。
言冰云确是真的义愤填膺:“张狂无礼,嚣张跋扈。”
“所以小言公子来找我干嘛,”叶闲看着手下抄写了一半的经书,“帮你捉贼不成。”
“我,”言冰云很不想说自己这大半个月以来,其实一直都很想见叶闲,今天难得有空,上街闲逛,不知怎么的就到了叶闲这里,“我听说你这半个月一直闭门不出,有些担心就过来看一眼。”
“谢谢小言公子的担心,”叶闲听了言冰云错漏百出的谎话,也不揭穿他,只是淡淡一笑,“马上就是我一位长辈的冥诞,我最近在抄一些经书,用以祈福。”
“既是如此敬重的长辈,为何不去他墓前祭拜。”言冰云听了叶闲的话,下意识地回头一看,发现后面的书案之上,堆了近十本厚厚的已经抄好了的经书,看得出来这半个月叶闲一定是夜以继日地抄写着经书的。
叶闲垂眼,看着刚劲灵逸的字体,他原本是最静不下心,一笔一划练字的人,因为这手字,他小时候不知挨了先生多少打,却依旧没什么进展,照样难看的很,后来先生也都放弃了。
可惜世事难料,当年那么多名师大家都调教不过来的字,却在十几年后,在无人会,再无人敢管教惩罚他的时候,叶闲偏偏就练出了一手好字。
“路途遥远,来去麻烦,不折腾了。”
叶闲垂眼,抿嘴微微一笑,看上去淡然平和,让人觉得如沐春风,言冰云听叶闲说的真切,也就不再问了。
为什么不回去?为什么不回去?能为什么,无外乎是,回不去,不敢回罢了。
叶闲抬头,看着眼前的言冰云,随意扯了一个话题:“那个盗酒贼,陛下说了如何处置了吗?”
“陛下说让监察院找到那个人。”
“然后,把那个人收为己用或者杀了他。”
叶闲又怎么会不明白庆帝的想法,能从洪四庠手下安然脱身,如此人才,要是不能收为己用,那就直接一了百了,让他在世上消失。
“可惜那个盗酒贼太会藏,监察院全城找了两天,居然还是一无所获。”
言冰云一想起这事,又是下意识皱眉,监察院在南庆的势力有多大,叶闲也是知道的,在京都城中,派出大量精锐,满城搜捕两天两夜,还是一无所获,这应该是监察院这几十年以来的第一次。
“那小言公子此刻不在监察院,追查那个贼子的下落,怎么来我这小院躲清闲。”
“抓人的事不归我管,我今天难得有空,所以就想来你这问问,”言冰云想起自己怀中,贴身收着的那根银针,“神雕大侠,郭襄,倒是是谁?”
这次言冰云倒是没有撒谎,上次监察院大门一别,言冰云收了叶闲的银针,他就一直再查叶闲口中出现过两个人,结果几乎问遍了整个八处的人,都一无所获。
“你还真去查,”叶闲听了言冰云的话,一时也是哭笑不得,当时自己随口一说,哪想到言冰云居然这么较真,“你等等。”
言冰云看着叶闲在书案后面的书柜上面拿了几本书,走过来递给他,结果一看,是几本已经装订好了的书《神雕侠侣》,字迹清逸灵秀之中不乏刚劲。
“这是?”
“你要的神雕大侠和郭襄姑娘都在这里面了,是一位笔名叫金庸的先生写的话本,我转述抄写了一份,借你去看看。”
“好。”
五竹今天难得换回了他原本的衣服,黑色劲装,干净利落,便于活动,腰间的玉佩香囊,禁步之类的琐碎也全都扔了,抱着他那根铁钎,坐在一石居二楼靠窗的地方,看着对面半个月终于离开院子的叶闲。
“客官,你的菜齐了,慢用。”小二把最后一道鱼送过来,这是五竹点的,是他之前见叶闲吃了他夹得鱼,以为叶闲喜欢,给叶闲点的。
“你有心事。”五竹看着翻来覆去把玩着手中茶盏的叶闲,声音平静的如一个机器。
“五竹,你和大宗师交过手吗?”
“打过。”
“谁赢了?”
“打平了。”
叶闲闻言,终于舍得把目光从手中不甚精致的茶盏离开,看着五竹蒙眼的黑布,双眼微眯一下,好像在算计思考着什么,片刻后突然轻笑一声。
“吃饭吧。”
五竹用餐自然是极为安静的,他自然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这不过叶闲好像有,每次吃饭的时候都不说一句话,叶闲不开口,五竹自然安静。
南庆富庶,南庆的都城自然也雄伟壮观,街道也修的平坦宽阔,足够三辆马车并行,按理说应该也足够两匹快马驰骋,可是街道之上,行人小贩云集,并肩擦踵,纷扰热闹,再加上是天子脚下,自然人人就又多了一份小心谨慎,所以两匹相互追赶的快马在街道之上驰骋奔跑,惊扰了不少行人百姓。不过那些普通百姓看着马上衣着精致华美的公子,在想想他们如此肆意行为,也就知道他们必然出身不凡,所以大多也就暗认倒霉,不再多言。
坐在一石居二楼的叶闲和五竹自然把刚刚的一幕尽收眼底,五竹倒是没说什么,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只是叶闲看着有些不一样,好像在怔愣出神,想些什么事情,然后突然就笑了出来。
五竹抬头‘看’过去,这和往日叶闲的笑不同,往日里叶闲大多是浅淡一笑,鲜少有什么情绪,不过是一种习惯敷衍罢了,但是现在笑容听上去真了很多,也带着一些快活怀念,好像真看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怎么样?刚刚打马而过的那两位公子好不好看?漂不漂亮?”
“没注意。”
“问你也是说不清的,你觉得他们两个谁能赢,”叶闲问了也不想等五竹的回答,“我觉得是后面那个,别看他落后一步,那是人家故意让着,保存实力的,等到了京郊定可一举反超。”
“哦。”
叶闲看上去兴致勃勃,看了五竹的冷淡样子自讨了一个没趣也不介意。
“多好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遍长安花。鲜衣怒马,风华正茂,少年公子当如是。”
“跟你说一件事,我以前也喜欢这样长街纵马的,不过那个时候我可比他们那两个人嚣张,谁要是惹了我的眼,直接一马鞭抽过去,张扬跋扈,任性桀骜至极,任谁都拿我没办法。”
叶闲突然很难得的主动和五竹提到了过去的事情,他笑容灿烂,眼中带着回忆,语气轻快骄傲,比往日不知鲜活灵动了多少,五竹在一旁安静的听着,平静如水的面容上也起了几分涟漪。
“真的,你别不信,那个时候的他少年得志,猖狂自傲,性烈如火,来去如风,张扬明媚,夺目璀璨,没有人会不喜欢他的,即使他性子娇纵自满,长辈兄姊们也都是最宠他的。”
叶闲突然不知道为什么,要用‘他’来称呼过去的自己,好像他并没有把现在的叶闲和过去那个长街纵马的少年叶闲当成一个人,二十四岁的叶闲,再用旁观者的眼光去看着那个十六岁的少年叶闲。
“你现在最好。”
“我,很好,”叶闲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一样,不可置信地反问了一句,“五竹啊五竹,你当真是个瞎子不成。”
“红衣如火,粲然明媚的少年和我这个冷酷漠然,暮气沉沉的样子有什么可比性,我怎么会好,红衣张扬似如火,敢于耀日争辉,那才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