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想起来找我喝酒来了,”叶闲和凌骁一人一坛子烈酒,都是极为极为上等的烈酒,入口绵软,后味却猛烈的很,是凌骁喜欢的酒,“你素来不是贪好杯中之物的人。”
“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找一个人喝酒罢了。”
凌骁说的倒是实话,他今夜躺在床上,又犯了失眠的人老毛病,起来推开窗子透气,结果一抬头就看到了今夜好似格外灿烂的星空,素来对这些事情不太感兴趣的凌骁,不知道为什么,定定地看着星空出神了好久,随后素来不好酒的西楚宣武侯,突然就想喝酒了,既然想要喝酒,自然就要有个酒伴,凌骁几乎是想也没想,从赵以浔那里顺了两坛子好酒之后,径直来了叶闲这里。
说来可笑,凌骁一直心心念念地想要杀叶闲,一见面,他对叶闲不是视而不见就是嘲讽欺辱,可是在这种时候,夜半无人却想要喝酒的时候,凌骁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叶闲,就像是之前楚钧尧和曹煊他们说的一样,对于叶闲,凌骁有多防备,有多愤恨,同时在心里就有多依赖,有多信任。
叶闲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也是金尊玉贵养大的世家公子,天之骄子,即便相较于凌骁他们,叶闲看上去更为温和宽厚,但是骨子里的东西都是一样的,改不了。
可是在面对着凌骁的时候,叶闲好像总是有着用不完的耐心,使不尽的温柔,他总是能宽厚的似一个长辈一样,包容着凌骁有时候为数不多的少年意气,总是无条件的宠溺着凌骁的一切举动,之前如此,他们决裂之后,依旧如此。
凌骁深夜无人对饮,他能毫不犹豫地提上两坛子酒来找叶闲,而不担心叶闲将他拒之门外。
凌骁知道,自己对于叶闲而言,总是特殊的那一个。
“这就不错,应该是以浔的珍藏,咱们今天偷偷喝了,日后被他发现怕是又有发脾气了。”
“随他,反正他也打不过我。”
叶闲对于凌骁今夜难得的少年意气,心里是极为开心的,他现在不想再想其他的事情,什么神庙,庆帝,司理理,都让他们滚一边去,他现在就想和凌骁躺在屋顶,好好的把这坛酒喝完。
凌骁又喝了一口酒,看着天上的明月半饷,突然转头对着躺在他身边的叶闲说道:“我想吃蛋挞。”
叶闲有些诧异地看了一眼凌骁,有些无语地反问一句:“现在?蛋挞?”
凌骁点了点头,往日肃杀阴沉的宣武侯,此刻神情放松,带着些正是他这个年纪该有的放肆明媚,甚至是娇纵,极为自然的点了点头,丝毫不觉得自己刚刚说的话,提出的要求有什么不对。
就像是凌骁自己说的那样,对于叶闲而言,凌骁总是特殊的,从小时候开始,对于凌骁的各种要求,不管有多么的过分,叶闲鲜少有过拒绝。
“好吧,”叶闲的语气是凌骁熟悉的带着笑意的无奈,“你先等一会儿,我去给你做。”
叶闲翻身下了屋顶,动作轻巧迅速,落地无声,凌骁在房顶之上看着,突然莫名的响起之前还小的时候,每次被他父帅罚在祠堂之中背书罚跪的时候,叶闲也总是这样,翻过那道并不算矮的围墙,偷偷来给他送吃的,只是那个时候叶闲的轻功可没有这么好,每次都要闹出不小的动静,当时还小,现在回头想想,凌骁就知道其实凌辉早就知道他和叶闲的小动作,而且也是极为纵容的吧。
想起自己早逝的父亲,凌骁难得的叹了一口气,又喝了一大口的酒,喝的有些急了,酒渍顺着唇边污了衣襟,不过凌骁倒也不在意,只一口又一口的给自己灌酒,结果一不小心就呛了一口,烈酒劲大,凌骁狼狈的咳嗽了小一会儿,然后抬手擦了擦眼角咳出的泪水,躺在房顶,吹着依旧有些凛冽的秋风,看着浩瀚璀璨的星空,心里只觉得久违的畅快。
叶闲的动作不满,不一会儿的功夫就拿着一个食盒又上了屋顶,凌骁一看,除了几个精致可口的蛋挞,还有两坛酒,看酒坛子上未干的泥土就知道,这应该是叶闲自己酿的酒。
“尝尝看,我也已经很久没有做这些东西。”
凌骁拿起一个蛋挞,咬了一口,倒是和记忆之中的味道一般无二,他看着叶闲,眼神深沉而又温柔,说道:“好吃,果然是你的手艺地道。”
“一些小玩意而已,什么手艺不手艺的,这些东西怎么做,我不是早就交给你家的厨娘们了吗。”
“手艺一样,做的人不一样,味道自然也就不一样了。”
这话可不像是凌骁会说的,叶闲颇有些诧异地看着凌骁,却见笼罩在清冷皎洁的月光之下的凌骁,突然对他笑了一笑,叶闲不由得一愣,那笑容之中带着久违了的意气风发,眉头微微挑起带了三分狡黠桀骜,一双眼睛不复往日的深沉冷漠,眼尾微微泛红,看上去明亮而又干净,配上凌骁本就绝世的容貌,倒真像是一个误入凡尘的谪仙。
叶闲下意识地伸手摸向了凌骁泛红的眼尾,动作是说不出的轻柔小意,眼中是道不尽的温柔宠溺,神情庄重专心而又小心翼翼,像是对带着什么稀世珍宝一样,叶闲的指腹温暖而又带了几分粗糙,凌骁看着叶闲的这幅样子,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觉得心里莫名的几分委屈。
凌骁下意识地侧开头,拿起了一旁的酒坛就喝起酒来了,叶闲的手停留在刚刚的位置,看着欲盖弥彰的凌骁,叶闲笑了一下,说道:“慢点喝,小心一会儿又呛到了。”
凌骁又拿去了一个蛋挞,但却不吃,而是问道:“你还记得,你第一次给我做蛋挞吗?”
“当然记得,那时候你九岁,出痘,高烧不退,好不容易挨了过来,却还是要喝药,那个时候为了哄你喝药,我就让府中的厨娘按照我写的菜单做了蛋挞。”
“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我出痘,高烧刚醒,见得第一个人不是父帅,而是你,你依在床头握着我的手,见我醒过来,眼睛顿时就红了,那是我第一次见你哭。”
“是啊,那个时候刚巧老师不在,你又高烧不退,我都快要担心死你了,日日守在你的床前,一时都不敢闭眼,看到你终于醒过来的时候,才觉得心里的石头落了地,不自觉的就哭了出来,到现在我也不知道,我当时到底在哭什么。”
“那是我从记事以来,第一次有人为我哭。”
“第二次,”叶闲看着凌骁不解的样子,跟他解释道,“你高烧昏迷的那些日子里,凌老将军也为哭过,只是你不知道而已。”
凌骁确实不知道,听了叶闲的话,一向要强刚硬的凌骁,突然就红了眼眶,眼中的一层水雾,声音也有些喑哑:“是吗,我是真的从来都不知道的,我从来都不知道父帅居然为我哭过。从小,父帅镇守边关,我都是在楚家和宫中长大的。偶尔父帅回锦都,对我也大多都是询问功课,考察武艺兵法,要么就是带着我去兵营,他从来都没对我说过一句软话,他怎么会为我哭呢。”
“凌老将军知道你出痘,高烧不退,甚至来不及禀明先昭帝就往回赶,从边境到锦都,凌老将军只用了不到五天,到家之后风尘仆仆,甚至来不及梳洗一下,就赶去看你,见到你病弱的样子,刚硬冷肃了一辈子,素来流血不流泪的将军,眼眶顿时就红了,那也是我迄今为止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凌老将军落泪,就是为了你。他是爱你的,只是不善于表达,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而已。”
凌骁的声音之中已经带上了一些哭腔:“这些事情从来都没有人告诉过我的。”
“是凌老将军,不许人告你。”
“启明,”凌骁突然这么叫到叶闲,倒是让叶闲吃了一惊,险些没拿稳手中的酒坛,“我想我爹了。”
叶闲揽过凌骁削瘦单薄的身子,轻声地叹了一口气,却也不知道到底该说一些什么来安慰一下凌骁,凌辉之死,是叶闲和凌骁之间永远跨不过的一条鸿沟。
凌骁靠在叶闲的怀里,熟悉的淡雅清冷的檀香味,温暖却也有些单薄的肩膀,到都是凌骁久违了的,凌骁靠在叶闲的怀里,看着今夜好似格外璀璨的星空出神,叶闲也不说话,只时不时地拿起酒坛,喝几口酒。
“启明,”凌骁突然开口说道,“你爱我吗?”
叶闲到底还是没拿住手中的酒坛,酒坛脱手,连带着未喝完的残酒一同打碎在地上,不过此时叶闲却顾不得碎掉的酒坛,而是看向怀里的凌骁,这是这么多年以来,凌骁第一次问他这个问题。
“爱。”叶闲回答的快速而坚定。
凌骁又问道:“是男女之爱?还是知己挚友之情?”
“兼而有之吧,”叶闲抬头在星空之中,寻找着启明星的位置,“阿骁,你知道的,你对我而言,总是不一样的。”
“我也爱你,”凌骁不在追问,而是和叶闲一同寻找着启明星,“男女之爱,亦是挚友之情。”
“不过同样的,我有多爱你,就有多么的恨不得将你碎尸万段,五马分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