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的房间里,有一扇窗户,很高,我够不到;很矮,我只要踮起脚……
我有一张床,一张大床,虽然摇摇晃晃地,但我喜欢它!
静坐在床边,我的小脚可以摇摆在空中,我的小手可以拍打着薄灰,金黄的阳光透过窗户刚刚好铺在我的身上,刚刚好洒满了床。
阳光,像羊绒毛毯——温暖、包容。
我可以将冰凉的手放在阳光下,摆在床单上,静静地等待被牵起,被温暖……手暖了,摸在脸上,脸也是暖的了,是舒服的!
我很喜欢阳光,很喜欢这种生活,就连空气也是温暖的,是充满活力的!
……
有时在床上打滚、扭捏,总能不经意间看到窗外的景色,总忍不住让视线透过它,透过窗户去看……哦不,是享受,享受那些就像是连续放映出来的画面——在那块时深时浅的蓝色画布上,每时每刻都会有我不认识的画家们在这画布上添一笔、改一笔,无比随性地涂抹着……
他们常常绘出洁白的鸟儿,亦或是成群的灰雀,在眼前、在窗外掠过。有时还会精心描绘出一只彩燕,在窗的对面同影起舞。
还有一个球,很大很大的球,那就是太阳,送给我阳光的太阳!那是我最喜欢的东西了!它总是让我久久不能平息愉悦的心情……直到我闭上眼,侧卧在已经被晒得暖暖的床上,对它说:“对不起啦,晚安。”
……
这充满巧妙色彩变化无穷的游戏,他们一定玩得很开心吧。
为什么我不能和他们一起玩。
算了吧,也许会很累呢?
已经很满足了……
……
眼前一片漆黑,意识却格外清醒,在这梦的世界里,不知何处闪耀来的光使我看清了自己的处境——我在飞……不,是踏空而行。脚上传来的触感是厚实的、安全的——令人信心倍增。
我试探着,跪着摸索——有一级凸起,又有一级凸起——这是通向窗户的阶梯!
对于虚空的恐惧总是难以逃避,强大的压力迫使我匍匐于地,但无法阻我的前行,我要爬上去!我要看见期待已久的美丽!
我要……离开这里!
一级……又一级。越是向上攀爬,越是靠近窗户,我就越是恐惧,四肢越是震颤无力。不知道这恐惧是发自何处又通向哪里的,明明我的心里只有对它的向往,是哪里的感受压抑了我的希望……
疼……
膝盖疼……
手肘也疼……
我跪着,低着头——明明只有不到十级的台阶,却令人无比劳累,触到阶梯的肢末无不刺痛难忍……痛不欲生。
我跪着,低着头——面前即是期待已久的窗,存在美丽景致的窗……我爱它。可……为什么,我抬不起头来,是因为这是梦吗?是因为我心中的爱意还不足以面对它吗?
祷告吧——我跪着,低着头。
……
醒来,窗外的景色依旧,云还是那样团簇白洁——点着几分薄墨;日还是那样耀目——夹着些许清凉。
我呆呆地看着窗外,纵然感到景致变换,不同往日……但它还是好美,它还是那么诱人——我正期待着下一次入眠。
……梦里,周遭依旧。
我跪俯在虚空之中,抬头看去,那存在美景的窗似乎离我遥远了几分——却更加的诱人。
我希望看见,我渴望看见,我只想看见窗外的景色……不管有什么阻碍,不管有什么苦痛,我要看见它!
随着执念的加深,我的脚似乎自己动起来了,使我站起……使我挺直!
脚底传来的炽热触感迫使我奔跑,沿着台阶向上奔跑,灼热感刺激着我敏感的神经……我不能停下,我要看见它!
原本好奇的心情被痴念所替代,急切的心情使我脱离了理智的操纵,转由本性接纳了梦中的身体——我看着我一步步登上台阶,窗却离我越来越远……那是我的本性无法到达的真实!
……梦中的身体逐渐崩坏,从脚部开始一点点瓦解,我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没有疼痛的感觉。直到胸腔被分解地所剩无几,本性似乎开始逃避——她不愿意接受死亡的真实。
我——理智,重新接纳了这只剩下头部的身体,很痛……已经没用了。我回不去,逃不了。我喜爱温暖,似乎也因这过多的温暖而死,我放弃了……
等着最后的躯体被分解,永远地活在曾经的梦里吧……
……
我醒了,周遭依旧。床与窗,并不缺少什么,只是被阳光照着觉得热得异常。我再也不在床上打滚或是睡觉,只靠在窗下的墙根,看着床上铺满的、刺眼的阳光昏昏沉沉。
……
我惊醒过来,看得见四肢健全,我的身体完好如初。虚无不再是虚无,是一片白芒。
一扇木质的窗就在我的眼前,明明是平视,玻璃上却有反光,令人看不清它另一侧的景象——我没有打开它的欲望。
我越是觉得它无趣,它便离我越近,甚至就在我的面前,但凡抬手就会碰到它,打开它,看见另一侧的那些曾经美艳无比的画面。
我一点也不期待。
一点也不。
我只是伸手,不含杂念地推开了窗门——里面的一切与我无关,里面只是梦境的幻想,我会离开这里,所以那些东西毫无意义——我是这么想着的。
美极了……
美极了!
这比我所有看见过的、梦见过的总和还要美丽,我甚至没有词汇可以描述它!不,它是绝对无法被描述的美丽!我要靠近它,我要拥抱它!
我踩着窗框飞跃出去,没有坠落感,没有一丝一毫的恐惧,反而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如同风中的发丝飘逸,随着风在游走,享受极了!
……我醒了,现实中的醒来。
我似乎在不知觉间爬上了床,记忆中的温暖阳光再次轻柔地呼唤着我起床……舒适的温度果然还是那么的令人愉悦。
天很蓝,云很白,太阳光也很温暖,鸟儿在叽叽喳喳,似乎还能听见几声笑语。我知道,它们都在鼓励我,我还会再看见那份超出理解的美丽的。
……今天似乎格外漫长,太阳没有落下,甚至不曾动过,鸟儿的叽喳变得聒噪,笑声仿佛带着嘲弄的意味……难以忍受。
我开始烦躁不安。
虽然短暂,但那种身心无不被滋润的快感,早已镌刻在脑海深处,愈发刺激着我再回顾一番远胜于窗外的美丽,愈发让我对窗外真实的世界重新充满幻想……与渴望。
我在阳光下——那张铺撒满阳光的的床上,躺着。
阳光很温暖,光线之中似乎掺杂着魔力,像一只无形的手轻轻的阖上了我的眼睛,让我的心里得到了慰藉。
安稳地躺在床上,只觉得身体很轻,恍惚间不知意识何去何从。
再睁眼时,我身处一片白芒之地,远处似乎有一抹污渍,看不清楚究竟是什么。我并不在乎此处有什么或有趣或无趣的东西,我只想看见它里面存在的美丽。当这想法被回想起来,那污渍便不住地放大再放大,直到我目光所能明晰之处——窗户。
我飞奔过去,甚至在呼唤它,我渴求它再离我近一些,就像热恋的情侣一样缠绵,就像鱼与水一样亲密——因为我爱它!
我深深地爱上了它的景色,我深深地爱上了它的存在,它才是我存在的意义,我要看见它!再见一次!
它离我越来越近。
它打开了窗门。
它有无限的美丽。
它……
为什么我触不到它……
窗开着,只从一方小小的口子就能看见对面无穷的美丽。我不能停下,不能!我还没有再拥进它的怀里,我还没有告诉它我爱它!
……
天空……不,应该说我头顶的白茫,开始向外崩塌,露出无尽的虚无。脚下的触感变得失真,软绵绵的。心中顿时滋生出一股来自坠落感的恐惧——我在下坠。
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窗户被抬高,嘴里叫喊着无用的话语。我伸手要去抓住那目光已经无法触及的存在……很徒劳不是吗。
坠落……
我已经麻木了。
对恐惧的麻木是非常可怕的事情,会失去对危险的警惕性,以至于让伤害降临到自己身上——这是好事,至少让我可以在通向它的道路上勇往直前……没有什么可以再阻挡我了。
下一次眨眼,我已是从睡梦里醒来,现实的厚重感令人有些不适。我猛地起身,老旧的床身被我摇晃地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轻轻躺回去,歪头看向窗外柔和的阳光——我的脑中产生了一个不能后悔的计划。
——我要离开这里,我要去往窗外。
……
这里除了床,便是空无一物。
计划很简单——拆掉床,搭一条通向它的道路。
……一番折腾,除了完整的床板,其余的零件被我砸地稀碎。这并不花什么力气,在老旧脆化的木块上随意蹦跳就能踩断……这床只是我再没能力修好罢了。
这床板的高度直立起来堪堪够到窗沿,于是一端靠在窗沿与墙根的正当中,一端顺延出去抵在粗糙的地面。我看着这通向窗外美好世界的道路,告诉自己这是值得的。
永远龟缩在一方囹圄,看着无比的美好而不为所动才是最应厌弃的,不是吗?
至少我相信我自己,我相信那个世界的存在,我相信它。
比起它,床简直一文不值。
……踩踏了一下床板,并没有什么问题。我开始颤抖,这不是因为害怕,是即将遇见梦寐以求之物的兴奋,强烈的兴奋使我在踏上道路之前犹豫,是出于把握机会的慎重而非害怕跌落。
心态调整了一番,身体回到了平静……第一步踏出去了,稳稳的落在床板上,第二步踏出去了,道路依旧稳定安全,第三步,第四步……停下。
我感到脚下有些许晃荡,为了稳妥起见,我猫下腰,将重心一点点向墙壁靠去,即将摸到窗沿,即将碰到希望之时,随着床板的下滑,一阵刺耳的摩擦声直击耳膜。“啪”的声音从脚底传出,厚重的灰尘也随之弥漫开来,把周遭的空气染得灰蒙蒙的。
我万分懊悔为什么要低下头寻求安稳,为什么我没有一往直前,为什么我不能轻盈地踏上道路……
我甚至想痛打自己一顿来泄愤,但我还是理智的,倾泻无能带来的怒火也许会令我好受一些,但对于现实并没有什么帮助——我还是打了自己一巴掌。
机会可能只剩下一次了,谁也料不准什么时候床板会崩断。
放手一搏吧。
奔跑,要奔跑,靠着速度直奔上窗沿——我抓住了!我爬上来了!我……踩断了道路。
床板在我最后一次发力时被踩断,落在地上摔成了两节——没有退路了。
我可以回去,但再没有能力打开这窗,所以,我必须看见窗外的世界,我一定会打开那扇再不能后悔的窗。
……
大脑被各色的情绪填满,急切又好奇的我猛地推开窗门,可出现在我眼前的却是……
一面墙,一面红砖水泥构成的墙。
与理想莫大的差距令我的大脑短暂地失去了意识——无法接受!无法接受!
我悲愤却无力地击打着根本不会有任何反应的墙壁,泪水夺眶而出,我只得哭泣,做着最无用的哭泣……
最渴求的东西居然什么也不是——我放任意识渐淡,身体不受控制地坠落下去,狠狠地砸在地上。再度飞扬的灰尘迷了我的眼睛,似乎也阻断了我的神经,即使是后脑摔出了血也不觉得疼痛,反而有些许安心。
艰难爬起,靠在窗下的墙根,看着那片原本放置着一张铺满阳光的床的地面,看着再没有阳光照入的地面,我什么也没想。
我就只是靠着墙坐着,冰冷的地板即是坐久了也没什么变化,还是冰冷的;冰凉的双手即是温暖了也没什么用处,还是会冰凉的。
既然改变后会回到原点,又为什么去改变呢?
我不想去想,也没力气去想,我只是靠着墙坐着,把眼睛闭上,昏昏沉沉进入了梦乡。
在梦里有一个房间,那是我的房间……
在我的房间里,有一扇窗,很高,我够不到;很矮,我只要踮起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