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时分,南庆使团从北齐回到大庆。
在京都城外的最后一个驿馆外,早有礼部与鸿胪寺太常寺的官员在这里等候,看着使团的车队缓缓行了过来,各整理衣装,准备迎接。
谁料本该是皆大欢喜的事情,使团上下却是全批素缟,如同奔丧!
范闲骑在马上脸色阴郁不善,腰间挂着的是叶款款的佩剑。
归来的使团里还有北齐前来和亲的大公主,以及沈婉儿。这些从北齐前来的人们,在使团里无不小心翼翼,就连北齐的大公主也毫不在意吃穿用度,可以说将姿态放到了最低。
因为谁都知道,南庆使团如今憋着一肚子火,尤其是那位小范大人。
使团众人在官员的拥簇下进了驿馆,然而使团众人却一言不发,又是如此打扮,让前来迎接的官员人心惴惴,有些精明的人已经嗅出了一丝不安,便也默不作声,一时间两路人马都静默不语,显得有些尴尬。
半晌后鸿胪寺的辛其物前来告知范闲,今日远在边疆的大皇子刚好也回京都,大皇子有军功在身,而且将士舟车劳顿,两边安排下,希望使团过几日再安排入城,先安抚将士要紧。
范闲大皇子?哼,本官今日必须入城,必须面圣!
辛其物小范大人,这......
辛其物这才发现使团上下都批素缟,心下一沉,知道是出事了。但就算让范闲先行,大皇子那边却也不好交代。
范闲大皇子在何处?本官亲自去说。
前头早已有人告知了另一边的大皇子。大皇子是军人出身,粗犷耿直,有是皇室血脉,自然又有几分自傲,不轻易抬举谁。
范闲想要今日入城,大皇子只嘲弄他的无礼,更加坚定要入城的信念。
于是两路人马在京都城外相遇,谁也不让谁。
大皇子见使团批素缟,心中不满,固然范闲礼贤下士,死去一个手下也不必如此,等到入城后好生安抚家人便是。如此着丧,他这是置庆国的尊严于何地?!
大皇子你便是范闲?
范闲下马施了一礼,默不作声,他现在心里躁得很,说不出是难受还是愤怒,还是两者都有。
大皇子没想到晨儿许的相公,竟然就是你,敢与皇子争道,胆量可观,只是未免愚蠢了些。
大皇子的声音略有嘲讽,范闲冷笑一声,抬头盯住大皇子。
范闲殿下,今日不管您是否愿意,这城我是入定了。
言冰云坐在马车里,听到范闲与大皇子争道,心中虽觉此事不妥,但范闲此刻确实应该即刻入宫面圣,再三斟酌之下,他发现争道于范闲而言有的是好处。也就不加阻拦。
毕竟范闲与东宫、二皇子的关系都不错,如果日后与大皇子关系也好了.......试问一个手上有监察院和内库的年轻人,同时交好三个皇子,难免叫人猜测这位年轻人究竟想做什么,宫里那些娘娘们看范闲也不会顺眼。
倒不如现在就与大皇子争一争,破坏关系.....
而大皇子长年征战在外,虽然西蛮早已不如当年那般凶蛮,但毕竟沙场上多是风雪,刀光夹着鲜血浸染几年下来,这位皇子与在京中的几位兄弟早已大不相同,虚套的东西少了些,蛮横的军中脾性多了些。他见范闲如此强硬,倒想问一问范闲,为何要如此?
可他还未开口,便看见了范闲腰间的佩剑,他认得这把剑,那是他父皇的佩剑。只是怎么会在一个文官身上,但想来这位小范大人也是为武学高手,是父皇赏他的也未知。
范闲见大皇子的眼神落在了佩剑上,才幽幽开口道
范闲殿下,这剑不是臣的。
大皇子我知道,这是父皇当年征战沙场时的佩剑,只是为何在你手上?
范闲一愣,未曾想到这把剑原本是庆帝的,但按照庆帝对叶款款的宠爱程度,赏她也是正常操作。
范闲微臣不知此剑原是陛下的,只当是...款款小姐的。
范闲斟酌片刻,最终未像往常一样去称呼她。
大皇子款款?这小丫头也在使团里?!
大皇子的言语忽然变得亲热起来,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那位古灵精怪的小妹妹了。
范闲沉默不语。
片刻后,大皇子忽然意识到,此去北齐路途艰险,前去的使团必会有所牺牲,而范闲也不是个傻子,如此为那人吊丧,那便只能是....身份尊贵的人。
大皇子款款呢?
大皇子下马走向范闲,他忽然很不安,他离京入伍时,叶款款还是一个一团玩意儿仗的小孩子,这些年只从母妃的书信中得知她愈发进益,却还未亲眼见过。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想。
范闲殿下,节哀。
范闲这样说着,却将拳头紧紧地握在一起。
大皇子后退几步,只是一瞬,他便改变了立场。
大皇子退!
大皇子让使团先入!!
从使团回京的第一天起,庆国进入三年国丧期。
大臣们每日上朝都战战兢兢,上一次这般,还是那位才女离家出走的时候。
而这一次,却是庆国永远的失去她。
半月后,东夷四顾剑派云之澜前来吊唁。
一个新星的陨落,好像并没有为这个世界改变什么,但其实很多事情已经在悄悄改变了。
深夜,庆国皇宫的御书房里,陈萍萍,范建,还留在那里,庆帝握着那把星火剑,宛如死神凝望人间一般,凝望着地图上北齐的国土。
庆帝你们若是来劝朕节哀的,便回去。
陈萍萍坐在轮椅上,苍老了很多,眼神却是更加阴厉。
陈萍萍陛下,所有人都会劝我们节哀,但我们不会。
范建只是当下还动不得北齐,陛下切勿冲动。
庆帝冷笑
庆帝朕知道,但朕总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庆帝而且.....
庆帝朕,永不节哀!
庆帝的声音很低,却如同灵活冰冷的毒蛇钻入每个人的心里,让人不寒而栗。
庆帝自知自己是为优秀的帝王,却不是什么好人,而叶款款是他这一生唯一没有算计过,全心全意希望她过得好的人。既然北齐敢动他放在心中唯一净土上的人,便势必要承受他阴暗面全部的怒火和怨气。
夜深人静,范建和陈萍萍已经离开。庆帝拟旨加封了陈萍萍的爵位,但他知道即使这般,也难抚平陈萍萍和自己的愤怒与哀伤。
他握着多年前的那枚平安结,独对孤灯,第一次感到无力与迷茫。那一夜,他没有批一张奏折,只是呆呆地坐着,坐了一整夜。
可以说叶款款之死,带走了庆帝本就不多的善良,而剩下的不善给北齐带来了灭顶之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