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笙萧默诚然被东华强拉着去了,也做了点不知道算不算称得上一句出格的事,他更不知道那日他做法是不是真的如他门下两个小兔崽子说的那般当真不妥,他倒是良心发现的觉得自己做的并不十分亏心。
他是不情愿的被东华强拉着去的,去了之后东华做的无非也是些无营养的虚与委蛇,直到他再次问出那句狐青丘和小花花私交如何的话,他才真正意识到事态的重要性。
他回答他狐青丘和小花花的私交一般,普通同门之上挚友之下,他却不知东华是如何从这普通的回答中发现异样还下令甚至要将内务阁查个底掉。
他甚至感受得出当东华说出那句,“也包括狐青丘的师父,内务阁首座长老玖苒”时玖苒长老轻微的抖动和瑟缩。
后来他还是被东华留下了因为东华要他给已经被吓疯了的狐青丘治病,还说他要亲自问狐青丘几个问题,他逐渐意识到事情不对,但还是按照东华的吩咐去做了。
其实说实话狐青丘的疯病并不难治,无论是何等的疯癫,何等的不成体统,何等的不寻常,说到底,结果还是心病二字。
几枚银针扎入,几碗汤药强行灌进,几句抚慰人的好话一说,到底还是能恢复她些许神智,又封印了各种记忆,静养了几天,倒也不出他所料,被传做如何棘手的失心疯之症也在他的妙手回春之下顺利痊愈,只是他很明显的感受得出狐青丘痊愈并且解封记忆那天,玖苒长老并不开心。
到底是相处了四五年六七年的师徒竟如此的不上心,当真反常,他本着事出反常必有妖的信念,很是大胆的滥用了一把自己作为长留儒尊的职权把玖苒长老打发了去,只说狐青丘神志还未完全恢复正常,需要进一步的静养。
他打发走了事出反常必有妖的玖苒长老,直直的站在狐青丘的床前,双目中既有探究的戏谑也有身为一派尊者的微压与严厉。他和她说她老实交代出她知道的全部真相他便可护她,否则他也无法保证她的安全。
这样的话显然是可以威胁住她的。
摄于他的威胁和威压,她到底还是说出了一些她知道的东西,只是他看得出她并没有说出全部,到底还是有所隐瞒。
她和他说,那日小花花出事时,她被迫在现场,瞧着小花花那日实在的凄惨,和最终下场的悲凉,回想起和小花花共同学艺的时光,回想起小花花那是如何的娇俏可人,只觉得心中震颤五内俱焚。
这些其实他是晓得并且理解的,从旁观者的角度看,作为活了快要千年的老仙,除了上次掌门师兄噼里啪啦自己打自己的时候,他也活了这许多年的经历,却当真着实并未如何见过这般残忍的情景。那沉重的死亡威胁,地府的鬼门关,几乎就开在长留诛仙柱的上空,他承认,哪怕是他也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死亡,甚至是师父坐化的时候。
其实初生牛犊不怕死,无知无畏,这码事儿当真一直存在,只是存在如何不存在又如何,这些东西终究无法在统计的数据上展露出什么。
——这其实可以说的上是一个死循环,法术深的不管是何种情况不管是出于何种原因都不会,更是不敢把自己弄得如此这般的境地,法术浅的大约也撑不到如此凄惨形容的时候,就早已魂飞魄散灰飞烟灭了。
法术深的人,都惜命得很。
说难听点就是自私。
其实掌门师兄噼里啪啦打自己的时候,也并不是如此的情形吧。
掌门师兄法术顶天,他从来不担心掌门师兄会因替小花花顶罪而死,他只是心疼,心疼掌门师兄的修为,也心疼掌门师兄刚解毒便要更加伤身。
说实话,自从小花花出师那日起,他其实陆陆续续都有收到各派送来的天材地宝和固本培元圣药,他们的说辞无非是长留的太子殿下,罪过已经赎清,理应得到仙界各派的原谅承认和接受。
他们真实的想法如何,他们自然不会说,笙箫默知晓,却也是心照不宣。
判决定下时,他们不会说什么,如果就此让他们离开,他们大抵也不会改变对小花花的看法。只是亲眼所见终究太过震撼,这才侥幸让众派心中的天平无形中向小花花倾斜。
说实话,当小花花无力倒在掌门师兄怀中,一刹那断气的时候,他又何尝不是五内俱焚心神俱伤?
从个人的角度讲,他和大师兄真的太惜命,更珍惜来之不易的千年修为和尊崇无比的身份地位。
他们是真的不希望掌门师兄死,只是他也没想到大师兄会使用如此卑劣手段。无意识的透露消息,推波助澜式的暗中成全,最后却无人出头为小花花说上一句半句,只将她推向死亡的边缘。
他是有名无权说多无益,大师兄是种种原因考虑私心不愿。他有时也在反思,如果没有东华那日横插一脚,举着传音螺当场出现,掌门师兄又要如何收场?他也不知道自己最后会不会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因为大师兄虽然不会公开对付他与他为难,却会在无数次暗中给他穿小鞋与他难堪,说到底,他也是自私也是怕。
他更不知道,如果东华师兄真的那是铁了心的不出面,掌门师兄会用什么样的一种方式将那场和东华商量好的戏,一个人悲凉的演下去。
他有些担心大师兄,有些担心掌门师兄,也有些担心小花花。
他倒不是担心这样的小花花是否还能被六界接受,他担心的是在沉睡前几乎众派人人喊打欲将她除之而后快和沉睡醒后长留的依然委以重用不废储位与各派的包容关怀这样的剧烈反差下,小花花是否能接受曾经那个犯下重罪的自己,并且获得重新开始的希望和力量。
他希望她可以,却到底还是害怕她做不到。
说到底,还是他,是他们欠她的。
狐青丘还和他说,她早先那几日考核过关,是她师父从中做了手脚,根据她的情况,她根本没有那个能力过关,只是她私以为她师父需要她为师父继续做什么,这才托了关系让她顺利过关。
那日璃清不怀好意的来找她,和她说了那些意味深长却又蛮符合时政的话,她以为璃清是抓住了她什么把柄,实在难耐做贼心虚之情,最终终于疯癫入魔,得了失心疯之症。
她感谢了他为他治病,让她重新恢复健康,却也请求他在东华掌门面前说几句好话,允许她不继续修仙返回人界,她可以接受长留,像处置那些小仙娥一样封印甚至是抹去他在长留期间的记忆,因为知道的太多终究是个隐患。
她还记得那日她并没有表态,只是冷着脸一言不发的离开了。此时此刻,他不由得想,那日的表情可能是他放眼整个仙生中最沉稳严肃的表情。
也算是为了完成任务,也算是为了息事宁人,他和东华交流了他在狐青丘处得到的信息,他说出的信息东华信没信他们不知道,他只知晓东华在胡金秋恢复正常后的第二日,便急急赶到了那五个,与他交流了一番。
东华离开当日并没有发生什么,只是内务阁中逐渐流传出首座弟子胡狐青丘无端疯癫,入魔治好后却死活不肯继续修仙,因东华掌门仁慈终于得偿所愿,清除在长留期间的记忆,成功被遣回人界。
第二日东华下令彻查玖苒上任首座长老前后的详细经过,指示戒律阁直接到内务阁捉拿逃犯。他坐在自己销魂殿,有些一脸茫然的看着东华忙来忙去安排这安排那,很是不理解他为何会因来自一个失心疯治好的女子消息就忽然朝一阁首座发难,那阁手作还是那女子的师傅。
后来他才知晓,原来是上次内务阁首座更替前夕,玖苒暗中动了手脚,害了他自己的同门师妹玖逸顺利登位。可她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这一密辛无意间竟被自己的徒弟狐青丘知晓。
她晓得自己的徒弟知道秘密以后心狠手辣的威胁,狐青丘一定要为他保密,否则她定会要她好看。她也竟从不会想到,就是这样一句在她看来平平无奇的威胁,会给狐青丘内心套上沉重的的枷锁,为迫得她疯癫入魔,也将自己送上绝路唱开了前调。
除此一条,笙萧默还知道了关于这个师徒二人的另外一桩密辛,也就是东华下令去她那抓人的原因。
玖苒门下家中有几个子侄曾经犯了死罪,终日逃逸在外,这次东华掌门下令满世界抓捕逃犯,她有些担心自己的子侄被活捉后会按照门规一律处死,也有些自担心自己的前途和性命,于是乎继续威胁狐青丘为她保守秘密,并且替她承担起窝藏逃犯的重任。她也竟从不会想到这会变成压垮狐青丘的倒数第二根稻草。
东华下令后,事情发展的就异乎寻常的顺利了。
下令第二日,玖苒一条白绫悬在自己被软禁的房间内上了吊,隐藏三四百年的内务阁密辛终于被揭开,最终的结果当然是正义得到伸张,玖逸不负众望的夺回本应属于他的首座长老之位。
他原本以为事情发展到这里就结束了,是个皆大欢喜的结局。
然而令他更加没有想到的是,就在玖苒上吊后的第四天,长留盛极一时权倾天下的世尊摩严既然主动提出告老还乡,希望东华掌门可以允许他致仕。
事情的发展也是没有悬念的,东华假的不能再假的出言抚慰摩严,许诺必给他稳定日子,然后下令将从前摩严负责处理的事务悉数交给他笙箫默处理。
笙箫默有些欲哭无泪,更多的确实惊诧,他从来不知东华师兄做了那么多的安排,是哪一项安排最终击垮了摩严师兄心中最后的一道防线,让他竟然心甘情愿地“急流勇退”“退隐山林”。
自此之后,他的亲亲大师兄彻底被除掉了实权,成为有名无实的空架子,他不知道被迫退休后的摩严师兄退休后的生活是如何的,只是也能想到娇妻孝子在侧,生活定会十分圆满。如此这般,也也算稍稍宽慰了她写她笙箫默略带负罪感的心灵。
懒懒的躺在书桌后的躺椅上,笙箫默回想自从狐青丘疯魔以来发生的一切事,竟有恍然如隔世之感,直至今日,他也十分不敢相信这些事情真真实实的发生过。
“师父,师父,大事不好了!”忽然火夕冒冒失冒冒失失的身影闯入笙箫默的视线“戒律阁的和封魔阁的抢仙牢,封魔阁的人把戒律阁的人给揍了!”
“什么?!”笙箫默品着的一口茶,几乎没把他呛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