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嗒。
女人一面将家门锁上,一面转身将身旁的孩子抱起来,径直向卧室走去。
“妈妈,”软糯的声音在寒冷的空气中弥漫开来,“为什么妈妈你每个雪天都不让我出去呢?”
她默不作声,将女儿从自己的怀中移到一张铺有棉毯的椅子上,示意她坐在那儿,自己走向一张只有一双棉被的大床和有两双棉被的小床。她开始将小床上叠好的被子伸展开,把其中一床被子折成只留下一人盖着觉得舒适的空间。——又先让另一床被子平铺在它上方,沿着下层被子的轮廓掖好。
完成后,她搓了搓自己的冰冷的布有冻疮愈合后留下的痕迹的双手。
孩子静静地看着妈妈单薄的身影,问道:“妈妈,你不冷吗?”她几乎每个冬天的晚上都会问这个问题。
她笑了,轻轻地摇着头,蹲下帮孩子脱下外衣,抱着她上了床——在乌贝米德,三岁以上的孩子是不再被允许和父母共睡一床的——即使这户人家只有两个人。
将自己的女儿在被子里安放好,她看向窗外,白色已经将大地染尽,灰蓝色的天空似乎也被密密麻麻的白点布满。
她思索片刻,看着布满水汽的模糊的窗子,问道:“我有没有给你讲过‘沃恩斯’(Wons)的故事?”
女孩仰头思索片刻,道:“没有吧。”“那妈妈给我讲讲好吗?”女孩眼中尽是期待。
“嗯……沃恩斯(Wons),是snow,即雪的反拼,据说啊,人们给它起这个名字,是因为它是雪中的恶魔呢。”“雪中的恶魔?”
“对,它会在雪夜中到来,偷走不听话的孩子的灵魂哦。”母亲回过头来,嘴角微微挑起。“那沃恩斯是从哪里来的呢,妈妈?”
“人们都说,它是几千年前,统治乌贝米德的暴君弗林特死后的亡灵,在他被百姓杀死的那天,他说:‘我会取走乌贝米德所有人的性命,一个都不剩。’
“不知道过了多少年,外出散步的人们在雪后发现了六七具尸体,人们都说,这是那位暴君留下来的诅咒应验了,使他变成了偷人性命的怪物。但人们耻于提起这位暴君的名字,于是人们便一直称这怪物为“沃恩斯”。
“沃恩斯每十五年来乌贝米德一次,它的每次到来,都会带来大雪。
“不过啊,沃恩斯不喜欢灯光与火焰,只要我们一直待在家里,就不会受到伤害啦。”
她回头看女儿,希望这被百姓杜撰的传说能为女儿所相信,但轻微的平稳的呼吸声缓缓爬上耳畔——她已经陷入熟睡。
女人不再说话,轻轻地叹了口气,开始对窗外的白色看得出神。
哈珀一直和母亲一人一起生活。
雪无声地从空中降下,轻手轻脚地却又明目张胆地着陆。
一盏煤油灯凭着一己之力将光芒尽可能地发送到了自己所能触及的地方,对于这屋子而言,这灯光完全足够。
屋内的气氛似乎是有些僵。
哈珀因为某件小事生了母亲的气。
哈珀脑中不断回放着刚刚母亲的话语,冻得有些红的脸颊变得更红了。
她越想越生气,用手一拍桌子,似乎是想吸引母亲的注意力,僵硬地起身,将门打开,走了出去。
——而她的母亲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这令她更伤心了,决定不再去想令她生气与失望的母亲,她看向前方,一个念头在她内心萌芽了:她要离开乌贝米德,离开自己的母亲,再也不回来!
沿着屋旁已经结冰的河一直走下去,就能到达母亲经常同她讲的叫做格罗尼的城市。哈珀内心充斥着获得自由的喜悦,原本僵硬的双腿变得轻盈了不少。突然,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母亲好像说过什么关于雪中亡灵的传说吧?记忆中母亲的话语开始在脑中响起。
她摇了摇头,似乎想连同身上的雪花一起将这不愉快的念头与声音抖掉。她的脚步仍未停止。
但地面上传来的触感似乎变了。
她看向脚下,满地的雪花已经铺上了一层血色的曼珠沙华,不详的红与纯粹的白让哈珀极不舒适。恐惧从地面向上延伸,拽住哈珀的双腿,将自己匿于血液,迅速占据了哈珀的身体。
“哗!”什么东西落水的声音清晰地传入哈珀耳中。
“哗!”又是一阵水声。一个雪白的湿漉漉的庞然大物拦在哈珀面前,它转过身来,用饿兽对待食物的嗜血的目光看着哈珀,腥臭的涎水留下,没有牙齿却腥臭的血红的大口缓缓张开。
……
哈珀猛地睁开双眼。
她从床上坐起,摸了摸自己的微微发烫的脸颊,确认刚刚发生的事情的真实性。确认完毕,她拿起放在床旁的水杯,猛灌了一口。
咚咚咚。短促的敲门声照例响起,又很快结束。——哈珀知道,那是起床吃饭的信号,母亲每天都会这样做,但连哈珀也忘了这个规矩是在何时形成的。
阳光被棕色的窗帘遮挡,仍有光芒逃过丝线的阻拦射进室内,在白色的墙上勾出淡淡的窗子的轮廓。
哈珀对着墙发了会儿呆,脸颊变得更红了。没过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眸子中却全是只属于青春期少女的羞涩。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颊,迅速穿衣起床,将披散的黑色长发扎成一束。一会儿,她已经在椅子上坐定,熟练地操起叉子将已经被母亲切好的面包送入口中。哈珀开始大口地嚼着面包,丝毫没有在意对面的母亲,但很快,这速度就慢下来了——她又开始发呆了。
母亲用叉子轻轻地敲击盘子,清脆的声响将哈珀的意识拉了回来。“在想什么呢?”母亲看着她,将牛奶送入口中。
哈珀试图回避母亲的目光,低下头,道:“没、没事。”她急忙将最后一块面包塞进嘴里,将杯中牛奶一饮而尽。她起身在取走挂在墙上的编织袋,没有跟母亲打声招呼,就匆忙跑了出去。她昨天就已经答应母亲,今天上街购物的事情就交给她来做了。
当然,她答应这件事情,可不仅仅是,不对,不是出于为母亲减轻日常劳作的负担的简单的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