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姑娘,好久没看见你了,今年读大二了吧?”
夏季昼长夜短,六点多的时候我踏着暮色走进那家陶瓷店。
店主是个老爷爷,和大多数同年纪的长辈一样,和蔼可亲。但我很惊讶他还能认出我,毕竟这家陶瓷店开了好多年,生意也不错,而我也才来过几次。
“是呀,读大二了。”
我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问了。
“您还记得我啊?”
“当然记得。我对你和那个小男孩印象可深咯,特别是那个小男孩,后面一个人来了好几次,我问他的时候他说你要高考了没空来……”
我愣怔了一瞬,努力稳住了脸色,笑着点了点头。然而老爷爷似乎瞧出了什么,也许是看如今放假了我也没有和他一起来,就没有再说话了。
两年半里,我第二次回到这座城市。
去到另一个地方以后,我一直在尽力遏制自己回忆什么,因为只要一想起那个少年,就总会期待温暖,但期待不会实现,就变成一种变相的自我折磨。
但我回到这里,记忆不可控地回涌,十八岁的那半年,想起来时细节还很清晰,一帧一帧,漫长得仿若一生。
我还是做不好陶瓷。
当初那个破碎的礼物修补不了,碎得彻底,再补也回不到原样。我将那个木盒子粘好,在盒子四周放上软垫,把碎片藏在里面。
那个城市也有陶瓷店,一有时间我就会去那边,回想着记忆里那个陶瓷娃娃的模样,想再做一个。
但我其实自己都记不太清了,反而总是想起冬日阳光下,少年红了的眼眶和黯淡下去的眼睛。
烧制陶瓷需要一定的时间,我跟老爷爷道了别,打算明天来取。正要出去的时候,老爷爷叫住了我。
“你……你等一下。”
老爷爷犹犹豫豫的,转身走进店内深处,去柜子上拿了什么东西,出来后递到我跟前,浅浅地叹了口气。
“有一段时间小林经常来,开始没什么奇怪的,后来发现他总在不断做同一个陶瓷,我才问了一句。他当时还挺不好意思,说是你觉得我这店里柜子上摆着的那个陶瓷娃娃好看,他想做一个给你当生日礼物。来了有七八次了吧,都做的很漂亮。但他就觉得不满意,做到最后一个才带走了。其他的他不要我也没舍得扔,一直放在柜子上,这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我接过盒子,低头打开,看见几个长得差不多的陶瓷娃娃,眼眶发热。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我们去做陶瓷,你说老板做的那个穿汉服的小人很漂亮,但是你不会做,我也不会做。可是我现在会了,虽然做得没有那个漂亮,但是我……』
其实当时的我不太记得了,我们去做陶瓷时顺便参观了一下那些成品,有没有说过那个陶瓷娃娃好看我自己都不太清楚,但他不但记住了,还上了心。
“少年人啊,心意最珍贵了……”
我听见老爷爷最后这样说。
是啊,心意最珍贵。可我被枷锁束缚,可我胆小怯弱又放不下,让心意蒙尘破碎。
18
隔天去取了陶瓷后,我踏上了回外婆家的动车。
离开那座城市后我也很少回来小镇了,要来还都是挑着林彦俊上学的时间,非常刻意地避免了和他见面。
但如今不用再避着了。
母亲的精神状态在我快毕业时已经恢复了许多,在我考上大学时有点意外又好像理所应当地和父亲离了婚。
没有争吵甚至没有过多的商量,我没有太多感受,偶尔聚在一起时甚至比以前更和谐,我也不用再为任何事情妥协。
我不认为林彦俊还会喜欢我,少年当时的失望我看得清清楚楚,一腔热情被浇了冷水,还有很多人喜欢他,我可能就是个仗着比人家大所以不把人家当一回事的“姐姐”。
但小镇很好,少年也很好。我没有理由再去避着,正如很多事情一样,一味地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即使是我单方面地要和过去做个了断。
到达小镇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拉着行李箱走在小巷里,两边的围墙内传来话语声,还能闻到一点点饭菜的香气。
外婆身子骨还很硬朗,见到我时很高兴,一边说着要回来怎么没有提早告诉她,一边去厨房给我煮面条。
我吃面时外婆就坐在一旁看我,讲着一些七七八八的琐事。
父母的事情外婆多少知道一些,然而她看得开,心疼大都落在我身上,最开始时会经常不太利索地给我打电话,父母离婚后我也变得不太在意,外婆就不再提这些事儿了。
但另一件事情我倒挺意外。
“外婆煮的面好吃吗?”
我咬着面条不住点头,外婆的厨艺是真的好。
“小俊也爱吃这面呢,放假回他奶奶家的时候啊,经常上我这来陪我聊天。”
我的动作一下子僵住,外婆没注意到,继续说着。
“那孩子真挺乖的,可能是长大了性子沉稳了不少,这几次回来镇上都没再出去玩了。陪我们这几个老婆子聊天,也不嫌无聊和啰嗦。真是乖啊……”
我吞下面条,点了点头。
“他还向我问起你呢。说他去上学的时候你很照顾他,说你后面转学了。还问我你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想起雨天的时候少年撑着把黑伞在楼下安静地等我,想起他一大早起来跑去我的教室在我的抽屉里放牛奶面包和写着鼓励的便签纸,想起他带着我去吃好吃的……
明明都是他在照顾我。
“怎么了?眼睛怎么红红的?”
外婆问我,一脸关切。
“没事,”我笑笑,低头夹起面条,“吃面条吃得太急,咬到舌头了。”
“吃那么急干什么,没人跟你抢,不够外婆再煮,慢慢吃啊。”
我应了声好。
19
老人家休息比较早,隔天下午我才去了林彦俊奶奶家。
此前几次回小镇的时候我都会去看林奶奶,每次去的时候林奶奶总会笑着说小姑娘来啦,我们小俊还没放假呢。
而我总是应是呀,高中学业忙,他们放假比较晚。
老人家不知道我们之间的事,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奇怪的,比如我总挑他们上学的时候回来。
我觉得有些奇妙,虽然离开了但联系方式都还在,可我们谁都没去联系谁,却又默契十足地在长辈这边提及对方。
已经是七月中旬,这个时候,林彦俊理应回到小镇了,但是没有。
我和林奶奶聊天的时候随意问了一句。
“我也刚想和你说呢,这不你们俩都多久没见了……”
直到踏出林奶奶家,我还没消化完那些信息。
林爸爸在林彦俊高二的时候其实去了另一个地方经商了,本来林彦俊是得跟着转学的,但第一次,他提出要留在那里。林家父母和慢一点知道的林奶奶都没同意,毕竟少年才十五六岁,哪能放心他一个人在那里,可林彦俊犟,说上高中了转学麻烦影响学业,又保证绝对会照顾好自己,而且大多数时间都住在学校,磨到最后,家里长辈也不得不同意。而他毕业后去陪了父母一段时间,所以才没有一放假就回小镇。
那些留下来的理由听起来都很正常,可如今依旧“心怀不轨”的我避免不了自作多情。
下午五六点,我沿着长河慢悠悠地散步,想起我最近见过他的那一次。
是他高考的时候,我没忍住,请了假回了那座城市,戴了帽子口罩混在人群里,寻找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