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番打探,那夜偷袭宋公馆的杀手,果然就是张泽路派出去的。
宋之恒既然没死,自然就要想法子报仇。
二人缠斗了两个月后,张泽路跑了。
张泽路人到中年,有家有业,虽然也有手段,但终归是有所顾忌;狠不过宋之恒这二十多岁的光棍小子。眼看宋之恒没完没了的不罢休,他带着老婆孩子跑去了南方,大概是打算避避风头。
与此同时,宋之恒也开始专心筹备起他和小满的婚事了。
半个月前,张琉因为公务回北平小住。
小满乘火车去北平给张琉送订婚宴请帖的那天,是个大晴天。
张琉不在。肚子大起来的金子萱对即将要订婚的小满很是和气,拉着她连说带笑的谈了好一会儿。小满本打算送了喜帖就乘下午的火车回天津的,但金子萱一定让她留下住一天。
“太太,我想去原来我住的那间屋子看看,顺便收拾些零碎的小玩意,当初去天津时走得急,也没顾得上。”
金子萱笑眯眯的答道:“好,你去就是了,我坐的久了,现在出去走走,顺路买些点心回来。你想吃什么?奶油蛋糕好不好?”
小满也是一笑:“好呀,太太路上小心些。”从前她没想过,有一天她和金子萱也能这样和睦的相处,这很好,也许本就该这样。从前是她想不开,好在现在她放下了,大家都开心。
金子萱刚走到门口,就遇见了从外面回来的张琉。
“回来了?正好,小满来了,她是来送订婚宴的请帖的,我让她今晚留下别走了,你晚上在家吃饭吧?我现在正要出去买些点心…”
张琉一挑眉毛:“喔?订婚宴…那么快啊。”
金子萱心想道,订婚宴不管快与慢,人也是注定要嫁出去了,和你没有半点干系了。
当然嘴上她不会这样说,她很好看的对着张琉笑了笑:“现在的年轻人,不都是讲究新式婚姻吗?不用准备那么多虚礼,自然是要快些。”
说时迟那时快,远方突然起了一声轰鸣。金子萱和张琉一起抬头看向了天,天空万里无云,不是个打旱天雷的模样。
金子萱皱了皱眉:“是要下雨了?”
话音落下,一辆车横冲直撞的开了过来,冯世安参谋长连滚带爬的从车上跳下来,一边喘息着一边大声说道:“不好了,城外驻扎的那个混合团哗变了!他们要炮击办事处!”
北平的这个办事处离张琉的宅子并不遥远,甚至可以说近在咫尺。听了这个消息,张琉变了脸色;金子萱还愣在原地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时,空中起了“吱溜溜”一声锐响,正是炮弹破空而来,直接击向了宅子后方——仿佛一瞬间的功夫,后院就燃起了硕大无比的一朵礼花。
震天撼地的巨响过后,硝烟开始从后向前弥漫。
张琉愣了一瞬,随即撕心裂肺的大喊道:“小满!小满在哪?”
金子萱从没那么近距离的看过这样的爆炸,她几乎呆住了,“她…她在后院的小楼里…收拾东西。”
张琉听了,拔腿就要往宅子里跑,冯世安立刻上前拉住了他。
金子萱看着那片火海,回过神来,也扑上去拽住了张琉的手臂——她的孩子还没出生,她不能看着自己的丈夫为了陈小满去送死!
“冯世安!你放开我!小满在里面!那是小满啊!”
冯世安咬着牙说道:“炸弹正好投在后院,现在进去太危险了!我不能看着你送——”
“死”字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张琉抽出手来,一巴掌把他拍晕了过去。
金子萱突然跪到地上,死死抱住了张琉的腿,她喃喃道:“我不让你去。你不能去,我不能看着我们的孩子没有爸爸。我不允许你去为了她送命……”
张琉冲后面几个已经呆住了的小勤务兵喊道:“还不过来把太太拽开带走!”
几个小勤务兵赶紧凑上来,却怎么也拉不开一个金子萱——司令太太的肚子那么大,他们怎么敢用力碰她?
张琉见状咬了咬牙,一脚把金子萱蹬开了。
顾不上回头看,也顾不上吩咐勤务兵把金子萱送到哪了;他只是撒开腿顶着尚未停止的爆炸激起的飞沙走石往后院狂奔,他从没有跑得那么快过,脑子里好像也发生了爆炸,混混沌沌的一片空白。
心头的血不断的往头上涌,一阵阵地冲的他眼前发黑;终于,在一片废墟前,他猛然收住了脚步。
他看到了小满。
如果那栋小楼还在,那小满应该是仰面朝天的躺在了门外。
可是屋子已经彻底坍塌了,所以她现在和一堆废墟融为一体。张琉看见,她那张白净的脸已经被鲜血染红了一半,好在胸前起起伏伏的,她还在呼吸,她还睁着眼睛。
小满的上半身仰卧在一堆碎玻璃上,下半身被压在砖石之下。
张琉扑过去,小心翼翼的伸手托起了她的上身:“小满?”
她先是没有反应,半晌之后才抬起眼睛往上望向张琉,动了动嘴唇低声答应道:“你来了…”
张琉看着满脸是血的小满,心里突然很迷糊,觉着自己好像是在做梦,可是眼泪已经落下来了:“我来了,我来了…别怕,我这就救你出来…”
他飞快的抬起那些砖石,满脑子只剩了一句话:小满不能死!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三下两下,那些大块的砖石就被他的两只手刨走了;小满身上穿着旗袍,露出的两条腿已经是鲜血淋漓。
他抱起小满,飞快地往外跑去;在强抑着的眼泪中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没事,没事的。我们这就去医院,不会有事的,你不要怕…”
小满望着他脸上的泪痕轻声说道:“我不怕,你也不要怕。你别哭…我很疼…我娘说过,还能感觉到痛的人,是死不了的…”
……
小满被推进急救室时,脑袋上摔出一个大包的冯世安也赶来了。
看着一身血污坐在长椅上的张琉,他叹了口气,刚想开口,张琉就问他城外情况如何。
他只得先向张琉汇报了城外战况;原来那个混合团是想趁张琉在北平发军饷,他们有枪有粮的时候搞叛变;鲁团长已经带兵前去镇压了。
张琉点点头:“在确认小满没事之前,我不出城。你要时刻留意城外动向,如果在马师长从天津赶来前抵挡不住,可以向段文柯借兵…”
冯世安强行打断了他:“你先听我说!你知不知道,你这次惹了大麻烦?你的孩子…可能保不住了!”
张琉怔了怔:“啊?”
“你那一脚,差点儿踹掉了你太太肚子里的孩子!医生打了保胎针之后暂时稳定下来了,但是人家说了,很危险,随时可能早产。满打满算,这才刚刚六个月…要真是早产,那孩子多半活不了…”
张琉的眉毛几乎拧成了一股:“她…当时抱着我不撒手…可我再不过去,小满随时会死,当时我顾不上那么多了…”
冯世安抿了抿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看着小满从当年察哈尔的小丫头长成今天的大姑娘;小满如果有事,他心里也难受。可张琉那位太太,确实也没有做错什么,她不让张琉去冒险,情有可原;如果真被自己的丈夫一脚踹掉了孩子……
张琉低头看了看自己破损的指甲,沉默了半响,又对冯世安说道:“你走吧,去城外督战。有情况随时汇报,只要这边一没事,我就赶过去。”
冯世安忍不住问道:“你不去看看你太太?我听小徐说,送去医院的时候人就昏过去了,现在还没醒…”
“既然没醒,我去有什么用?何况…这次不管孩子有没有事,她都一定会怨恨我;现在我脑子里很乱,没力气去应付她…总之,一切等小满醒了以后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