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阿箐悄悄把晓星尘拉出去,嘀嘀咕咕说了半天,说这两个人形迹可疑,藏东藏西,又跟晓星尘是同行,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奈何,她可能认为薛洋那断掉的小指是不重要的东西,就是没有提这个最致命的特征。因此,晓星尘又安抚了她一通,道:“你都吃了人家的糖了,就别再赶他了。伤好了他们自然会走。没有谁愿意跟我们一起留在这个义庄的。”
阿箐还要劝,薛洋的声音忽然从背后传来:“你们在说我吗?”
他竟然又从床上下来了。阿箐道:“谁说你了?臭美!”拿起竹竿一路敲进门,然后躲到窗下,继续偷听。
有一阵声音从他背后传来:“阿箐,蹲墙角偷听这事并不怎么好。”
薛洛竟是无声无息地走到了她身后!
阿箐道:谁偷听了!”
说完便拿着竹竿敲敲打打进了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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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一月过后,薛洋的伤在晓星尘的精心护理下,好得差不多了。除了走起路来脚还有点跛,已无大碍。而薛洛已经完全好了,他们却一直没有提离开的事,依旧和这两个人挤在一间义庄里,不知在盘算什么。
这日,晓星尘照看阿箐睡下,又要出门去夜猎除魔。忽然,薛洋的声音传来:“道长,今夜捎上我怎么样?”
他的嗓子也应该早就好了,但故意一直不用本音,伪装成另一种嗓子。晓星尘笑道:“那可不行,你一开口我就笑。我一笑,剑就不稳了。”
薛洋可怜巴巴地道:“我给你背剑,给你打下手,别嫌弃我嘛。”
他惯会撒娇卖巧,对年长的人说话就像个弟弟一样,而晓星尘在抱山散人门下时似乎带过师妹师弟,自然而然视他为晚辈,又知道他也是修仙之人,欣然同意。魏无羡心道:“薛洋肯定不会这么好心,还去帮晓星尘夜猎。阿箐要是不跟去,那可要错过重要的东西了。”
但阿箐果然是个机灵的,也明白薛洋多半不怀好意。待这两人出门,她也从棺材中跳出,远远跟着。可惜还没出门就看到薛洛站在义庄门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薛洛道:“阿箐,我记得我说过吧,蹲墙角偷听并不是个好事。你一不会法术二不会武术,你去看,无非就只是单纯的怀疑,怀疑我哥会做些什么,对吧?”
这一通话,把阿箐心中所想全说出来了,这一个月来,阿箐已经接受了她知道自己不瞎的事实,而且因为她一直没告诉薛洋和晓星尘,所以,只有她们两个的时候,阿箐并不装瞎。
阿箐道:“你想干嘛?”
薛洛道:“并不想干什么,就是觉得,你可能会看不懂,但是他就不一定了。”
阿箐疑道:“他?谁啊?你别吓唬我!”
薛洛道:“没有吓唬你,你反正看不懂,就不要去了。”
阿箐被她赶了回去,而且她似乎一直守在大门外,一直守着。一直到阿箐真的睡着前,她也一直都在。
一天夜里,冬风呼啸,三个人都挤在小房间的炉子旁,阿箐吵着要听故事。薛洋今晚十分不耐烦,道:“别吵了,再吵把你的舌头打个结!”
阿箐根本不听他的,道:“道长,我要听故事!”
晓星尘道:“我小时候都没人跟我讲故事,怎么讲给你听?”
阿箐纠缠不休,在地上打滚,晓星尘道:“好吧,那我跟你讲一座山上的故事。”
阿箐道:“从前有座山,山上有座庙?”
晓星尘道:“不是,从前有一座不知名的仙山,山上住着一个仙人,仙人收了很多徒弟,但是不许徒弟下山。”
魏无羡心道:“抱山散人。”
阿箐道:“为什么不许下山?”
晓星尘道:“因为仙人自己就是不懂山下的世界,所以才躲到山上来的。她对徒弟说,如果你们要下山,那么就不必回来了,不要把外界的纷争带回山中。”
阿箐道:“那怎么憋得住?肯定有徒弟忍不住要溜下山玩儿的。”
晓星尘道:“是的。第一个下山的,是一个很优秀的弟子。他刚下山的时候,因为本领高强,人人敬佩称赞,他也成了正道中的仙门名士。不过后来,不知遭遇了什么,性情大变,突然变成了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被人乱刀砍死。”
延灵道人。
他这位师伯究竟在下山入世之后,遭遇何事,以致性情大变,至今成谜。恐怕今后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晓星尘道:“第二个徒弟,是一位也很优秀的女弟子。”
魏无羡胸中一热。
藏色散人。
阿箐道:“漂亮吗?”晓星尘道:“不知道,据说是很漂亮的。”阿箐道:“那她下山后一定很多人都喜欢她,都想娶她!然后她一定嫁了个大官!不对,不是大官,是大家主。”晓星尘笑道:“你猜错了,她嫁了一位大家主的仆人。”
阿箐道:“我不喜欢。优秀又漂亮的仙子怎么会看得上仆人,这种故事太俗气了,都是那些穷縗贵酸书生意|淫出来的。然后呢?”
晓星尘道:“然后带着那位仆人一起远走高飞了,在一次夜猎中失手丧生。”
阿箐呸道:“这是什么故事,嫁了个仆人就算了,还死了!我不听啦!”魏无羡心道:“幸好晓星尘没接着跟她讲,这两位还生了个人人喊打的大魔头,否则她就要呸到我头上来了。”
晓星尘无奈道:“一开始就说了,我不会讲故事。”
薛洋忽然道:“那我讲个怎么样?从前,有两个孩子,大的是哥哥,小的是妹妹,他们很喜欢吃甜的东西,但是又常常吃不到。有一天,坐在一个台阶前,不知道该干什么。台阶对面有一家店铺,有个男人坐在里面吃东西,等人。看到这两个小孩子,招手叫他们过去。”
这个故事的开头比晓星尘那个老套到家的吸引人多了。阿箐若是有一双兔子耳朵,此刻必然竖起来了。薛洋继续道:“这个小男孩懵懵懂懂,见有人对他招手,就跑了过去。那个男人指着桌子上的一盘点心对他说:想不想吃?小男孩当然很想吃,点头,他就给了这个小男孩一张纸:想吃的话,就把这个送到某地的一间房去,送完我就给你。
“小男孩很高兴,他跑一通可以得到一碟点心,而这一碟点心是他自己挣来的。他妹妹劝他别去,但是他没有听。
“他不识字,拿了纸就往指定的某地送去,开了门,出来一个彪形大汉,接了纸,一掌打得他满脸鼻血,揪着他的头发,问:谁叫你送这种东西过来的?”
魏无羡心道:“这小男孩一定就是薛洋自己,小女孩就是薛洛。想不到他现在这么精明,小时候却这么傻,人家叫他送一张纸他就去送。那纸上写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那男的和这个大汉有什么仇怨,他自己不敢当面去骂,便叫路边一个小童去送信。猥琐。”
薛洋继续道:“他心中害怕,指了方向,那个彪形大汉一路提着他的头发走回那家店,那个男人早就跑了。而桌子上没吃完的点心也被店里的伙计收走了。那个大汉大发雷霆,把店里的桌子掀飞了好几张,骂骂咧咧走了。
“小男孩很着急。他跑了一通,挨了打,还被人提了一路的头发,头皮都快被人揪掉了,吃不到点心那可不行。他问伙计:我的点心呢?”
薛洋笑吟吟地道:“伙计被人砸了店,心里正窝火。几耳光把他扇出了门,扇得他耳朵里嗡嗡作响。他妹妹把他扶起来,走了一段路,你们猜怎么着?这么巧,又遇到了那个叫他送信的男人。”
到这里,他就不往下讲了。阿箐听得正出神,道:“然后呢?怎么样了?”
薛洋嘿然道:“还能怎么样?还不多被打几下、踢几脚。”
阿箐道:“这是你吧?爱吃甜的,肯定是你!你小时候怎么这样子!要是换了我,我呸呸呸先吐口水,再打打打……”她手舞足蹈,乱踢乱打。
薛洛道:“我给你唱首歌吧。”
阿箐道:“好好好,你唱一个。”
薛洛便一边拿小木棍敲着地面,一边唱了起来:
“是谁执念成狂 是谁心入魔障
是谁至死不休将爱埋葬
孤零零义庄棺木旁
是谁轻柔擦拭着他脸庞
是谁曾跌跌撞撞
慌乱难掩寻求一只锁灵囊
是谁仰望 白雾消散后风清月朗
月落乌啼踏血归来面含霜
一步一杀旧恨续命偿
唇角嗤笑且张扬
万恶动情却不自知的悲凉
霜华悲鸣响 锁灵魂哀伤
胆怯求饶的目光
燃烧无尽疯狂凌迟发泄恨怒满腔
你所挚爱世人便如此凌弱恃强
哀求你插手这恩怨一桩
又哀求你放手恩义两忘
一事无成一败涂地终贻笑大方
捧一颗赤子心来这世上
却换得惨烈一场
笑他宏愿空想 笑他心眼两盲
笑他咎由自取无处可藏
然而谁悄悄红了眼眶
是谁对他渐渐没了心防
是谁眸中划过剑光
又是谁茫然慌乱无章
是谁疯狂 小声叫着名字在心上
当时清风抚柳明月过西窗
阶前檐下草木凝微霜
是谁笑将糖轻放
忍俊不禁只为无名少年郎
是谁沉思起却不知所想
情愫在角落滋长
沦陷进这一场海市蜃楼甜蜜假象
就像是寒冷冬夜突然拥抱太阳
又像跋涉时找到方向
又或是 撕裂黑暗一束光芒
只因不曾拥有所以才紧紧不放
只为这一抹微光半生流放
徒然续梦只是假装
为谁醉饮千觞 为谁困守荒凉
为谁举手投足学他模样
为谁把小小饴糖珍藏
为谁独坐长夜破晓天光
为谁寻求百计千方
为谁贴身不离锁灵囊
为谁疯狂 不顾一切嘶吼着去抢
苟延残喘执念不放
断手紧攥着破碎饴糖
血雾茫茫 声嘶力竭濒死狂妄
是否听见斯人低吟浅唱
笑容温暖唤阿洋
血海深仇全化作点点星光
皆是痴想
也曾是少年郎 也曾神采飞扬
也曾沐浴着炫目的阳光
不曾想那时祸从天降
碾断天真少年所有善良
不曾想再见受重伤
蛰伏着诡计化作伪装
憧憬微光 飞蛾扑火贪恋且痴狂
哪怕生死相伤 哪怕爱恨成殇
哪怕求而不得难以名状
哪怕无心草木石成像
也能露水化泪默然情长
人生而固执倔强
偏执着等一个人轻扣心房
惟愿来生 命运许诺你喜乐安康”
唱完了,晓星尘却有一瞬间的愣神。
薛洛道:“道长,怎么了?”
晓星尘道:“没什么,就是觉得有两句,跟我的经历很像。”
薛洛道:“那可能是巧合吧。”
晓星尘道:“嗯,好了,睡觉吧。”
阿箐被他抱进棺材里,还在气愤愤地道:“哎呀!你们两个的故事真是气死我了!一个是无聊的气死人,一个是讨厌的气死人!那个叫人送信的男人真讨厌!也就最后的歌好一点……”
晓星尘道:“后来真的只是踢了几脚、打了几下?”
薛洋道:“你猜?你的故事不也没接着说下去吗?”
晓星尘道:“无论后来发生了什么,既然现在的你尚且可算安好,便不必太沉郁于过去。”
薛洋道:“我并没有沉郁于过去。只是那个小瞎子天天偷我的糖吃,把它们吃完了,让我忍不住又想起了以前吃不到的时候。”
阿箐用力踢了踢棺材,表示抗议,她根本没有吃多少。晓星尘似乎笑了笑,道:“都休息吧。”
他一个人出门夜猎。今晚薛洋没有跟出去,阿箐便也安然躺在棺材里不动,然而一直睁眼睡不着。
天光微亮之时,晓星尘悄无声息的进了门。
他路过棺材时,将手伸了进来。阿箐闭眼装睡,等他走了,她才睁眼。只见稻草枕旁,放着一颗小小的糖果。
她探出个头,向宿房里望去。薛洋坐在桌边,不知在想什么。
一颗糖静静地卧在桌子的边缘。
晓星尘把糖放在外面的桌子上,因为薛洛从来都是睡在树上,她坐在树杈子上,看着那颗糖,看得出了神。好半晌才反应过来,嘟囔了一句话,不过阿箐没有听清。她只看见薛洛跳下来,把那颗糖握在手心里,又上去了。
然而,魏无羡则一直在想那首歌。
不对,太不对了。
那句歌词不是巧合,是专门为晓星尘写的!
他所记得的一句,是可以对上一些事的:“为谁举手投足学他模样……为谁寻求百计千方 为谁贴身不离锁灵囊”薛洋的确是扮演了晓星尘,而他也的确要求他和无情修补一个魂魄,那点魂魄,就是装在锁灵囊里的!
这么一想,魏无羡觉得薛洛这个人实在是危险至极,预知了未来所发生的事,而且搞不好,她甚至还知道鬼手的主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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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炉夜话那晚过后,晓星尘每天都会给他们两个人发一颗糖吃。因为这颗糖,阿箐跟薛洋和薛洛之间,也保持着一种微妙的和平。
但是这小小的和平并没有持续多久。
这天,阿箐又在街上装瞎子玩。这个游戏她玩了一辈子,百玩不厌。正敲着竹竿走来走去,忽然,有个声音从身后传来:“姑娘,若是眼睛看不见,便不要走这么快。”
这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冷淡。阿箐一回头,只见一个身形高挑的黑衣道人,站在她身后几丈之处,身背长剑,臂挽拂尘,衣袂飘飘,立姿极正,很有几分清傲孤高之气。
这张脸,正是宋岚。
阿箐歪了歪头,宋岚已走了过来,拂尘搭上她的肩,将她引到一边,道:“路旁人少。”
魏无羡心道:“真不愧是晓星尘的好友。所谓好友,必然是两个心性为人相近的人。”阿箐扑哧一笑,道:“阿箐谢谢道长!”
宋岚收回拂尘,重新搭在臂弯中,扫了她一眼,道:“不要疯玩,此地阴气重,日落后勿流连在外。”
阿箐道:“好!”
宋岚点了点头,继续朝前走,拦住了一个行人,道:“请留步。请问,这附近可有人看到过一位负剑的盲眼道人?”
阿箐立刻转过头,留神细听。那行人道:“我不太清楚,道长您要不到前面找人去问。”
宋岚道:“多谢。”
阿箐敲着竹竿走去,道:“这位道长,你找那位道长做什么呀?”
宋岚霍然转身:“你见过此人?”
阿箐道:“我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
宋岚道:“如何才能见过?”
阿箐道:“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说不定就见过了。你是那位道长的朋友吗?”
宋岚怔了怔,半晌,才道:“……是。”
魏无羡心想:“他为何犹豫?”
阿箐也觉得他答得勉强,心中起疑,又道:“你真的认识他吗?那位道长多高?是美是丑?剑是什么样的?”
宋岚立即道:“身量与我相近,相貌甚佳,剑镂霜花。”
见他答得分毫不差,又不像个坏人,阿箐便道:“我知道他在哪里,道长你跟我走吧!”
宋岚此时应奔走寻找好友多年,失望无数次,此时终于得到音讯,持着拂尘的手抖得连阿箐都能看的清清楚楚。他勉力维持镇定道:“……有……有劳……”
阿箐将他引到了义庄附近,宋岚却远远地定在了原地。阿箐道:“怎么啦?你怎么不过去?”
不知为何,宋岚脸色苍白至极,像是很想进去,却又不敢。刚才那副清高的模样早不知丢到哪里去了,魏无羡心道:“莫不是近乡情怯?”
好容易他要进去了,岂知,一个悠悠的身形先他一步,晃进了义庄大门。
一看清那个身形,刹那间,宋岚的脸从苍白转为铁青!
义庄内有一阵笑声传出,阿箐哼道:“讨厌,他回来了。”
宋岚道:“他是谁?为什么他会在这里?”
阿箐哼哼唧唧道:“一个坏家伙。又不说名字,谁知道他是谁?是道长救回来的。整天缠着道长,讨厌死了!”
宋岚满面惊怒交加,惊疑不定。片刻之后,道:“别作声!”
两人无声无息走到义庄外,一个站在窗边,一个伏在窗下。只听义庄里,晓星尘道:“今天轮到谁?”
薛洋道:“咱们今后不轮流着来怎么样?换个法子。”
晓星尘道:“轮到你了就有话说。换什么法子?”
薛洋道:“这里有两根小树枝。抽到长的就不去,抽到短的就去。怎么样?”
静默片刻,薛洋哈哈道:“你的短,我赢了,你去!”
晓星尘无可奈何道:“好吧,我去。”
他似乎站起了身,要朝门外走去。魏无羡心道:“很好,快出来,只要他一出来,宋岚拉着他就跑最好!”
谁知,没走几步,薛洋道:“回来吧。我去。”
晓星尘道:“怎么又肯去了?”
薛洋也起了身,道:“你傻吗?我刚才骗你的。我抽到的是短的,只不过我早就还藏着另外一根最长的小树枝,无论你抽到哪一只,我都能拿出更长的。欺负你看不见而已。”
取笑了晓星尘几句,他甚是悠闲地提着个篮子出了门。阿箐抬起头,望着整个人都在发抖的宋岚,像是不解他为什么这么愤怒。宋岚示意她噤声,两人悄无声息地走远了,他才开始询问阿箐:“这个人,星……那位道长是什么时候救的?”
听他语气凝重,阿箐明白非同小可,道:“救好久了,快几年了。”
宋岚道:“他一直不知道这人是谁?”
阿箐道:“不知道。”
宋岚道:“他在那位道长身边,都做了些什么?”
阿箐道:“耍嘴皮子,欺负我吓唬我。还有,跟道长一起夜猎。”
宋岚眉峰一凛,也是觉得薛洋必然不会那么好心:“夜猎什么?你可知?”
阿箐道:“我不知道,每次我想跟出去,都被他妹妹拦住了。”
宋岚仔细盘问,似乎总也觉得哪里不对劲,但就是揪不出端倪。他道:“那位道长和他关系很好吗?”
阿箐拒很不愿意承认,但还是交待道:“我感觉道长一个人不是很开心……好不容易有个同行……所以,好像他挺喜欢听那个坏家伙说俏皮话……”
宋岚的脸上,一片阴云密布,又是愤怒,又是不忍。只有一个讯息,清清楚楚:
绝不能让晓星尘知道此事!
他道:“不要告诉他多余的事。”
说罢,沉着脸朝薛洋离去的方向追去。阿箐道:“道长,你是不是要去打那个坏东西?”
宋岚已追出很远。魏无羡心道:“岂止是要打,他是要活剐了薛洋!”
薛洋是提着菜篮子出门的,阿箐知道他会走哪条路买菜,抄了近路,穿过一片树林,一路飞奔如风,胸口怦怦狂跳。追了一阵,在前方看到了薛洋的身影。他单手提着一只篮子,篮子塞了满满的青菜、萝卜、馒头等,懒洋洋地边走边打呵欠,看来是买菜回来了。
阿箐惯会藏匿偷听,鬼鬼祟祟伏在林子旁的灌木丛里,跟着他一起走。忽然,宋岚冷冷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薛洋。”
与此同时,宋岚也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宋道长,稀客啊,来蹭饭?”
宋岚回头,薛洛懒懒地倚靠在门上,手里拿着她的剑“落殇”。
宋岚挺剑向薛洋刺来,薛洋袖中刷的抖出降灾,挡了一击,后退数步,将菜篮子放在一颗树旁,道:“臭道士,老子心血来潮出来买一次菜,你他妈就来煞风景!”
宋岚剑术比薛洋精,又挟着一股狂怒,招招逼命。
薛洛也拔出剑,加入了这场打斗,道:“宋道长,你不能仗着你接受的是正规剑术教导就欺负人啊,我们可都是野路子,你这样很没意思的。”
宋岚没有理她,低喝道:“说!你到底在搞什么鬼蜮伎俩,接近它这么久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薛洋笑道:“我说宋道长怎么还留了一手,原来是要问这个。”
宋岚怒喝:“说!你这种渣滓,会这么好心帮他夜猎?!”
剑气嚓面而过,薛洋脸上划出一道伤口,他也不惊,道:“宋道长竟然这么了解我!”
薛洛看见薛洋脸上的伤,脸一沉,落殇瞬间强势起来,竟生生把宋岚逼退好几步。
她道:“你真要听?”薛洋接着她的话头,道:“我怕你会疯。”
宋岚道:“我对你们耐心有限!”
“铛”的一声,薛洋把朝他眼睛刺来的一剑挡开,道:“好吧,这是你非要听的。你知道,你那位好道友、好知交,干了什么吗?他杀了很多走尸。斩妖除魔,不求回报,好令人感动。他虽然把眼睛挖给你,成了个瞎子,但是好在霜华会自动为他指引尸气。更妙的是,我发现只要割掉那些中了尸毒的人的舌头,让他们无法说话,霜华也分不出活尸和走尸,所以……”
他解释得详细无比,宋岚从手到剑都在发抖:“你这个畜生……禽兽不如的畜生……”
薛洛哈哈笑道:“宋道长,有时候我觉得呢,你们这样有教养的人骂起人来很吃亏,因为反反复复就是那几个词,毫无新意,毫无杀伤力。我六岁就不用这两个词骂人了。”说完,她又道:“宋道长,人情世故尝够了没?可怜你们就是这样,蠢到至极,遍体鳞伤却非还要去食人间烟火,啧啧啧。”
宋岚怒不可遏,又是一剑,刺向他喉咙:“你欺他眼盲,骗得他好苦!”
这一剑又快又狠,薛洋堪堪避过,还是被刺穿了肩胛。他仿佛没感觉似的,眉头都不皱一下,道:“他眼盲?宋道长,你可别忘了,他眼盲是因为把眼睛挖给了谁啊?”
闻言,宋岚面色和动作都一僵。
薛洋又道:“你是用什么立场来谴责我的?朋友?你好意思说自己是晓星尘的朋友吗?哈哈哈哈宋道长,需不需要我提醒你一下,我屠了你那个道观之后,你对晓星尘是怎么说的?他担心你要来帮你,你对着他,当时是什么神情?”
宋岚心神大乱,道:“我!我当时……”
薛洛把他的话堵了回去:“你当时正悲愤?正伤心?正愁没处撒火?所以迁怒于他?说句公道话,我屠你的观,确实是因为他。你迁怒于他也是情有可原,而且正中我们下怀。”
句句命中要害!
薛洛道:“宋岚,你别太过。你对我耐心有限,我对你耐心也有限。”
说完,她出剑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狠辣刁钻,宋岚被击得连连败退。就算是这样,她口下也不留情,道:“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对晓星尘说的吗?‘从此不必再见’,他做到了,把眼睛挖给你就从你的眼前消失了,现在你又为何跑来?你这不是让人为难吗?晓星尘道长,你说是不是?”
闻言,宋岚一怔。这种低级的骗术也会上当,只能说他这时候真的已经彻底被薛洋打乱了心神和步伐。薛洋哪会放过这等绝妙机会,扬手一挥,尸毒粉漫天洒落。
宋岚从没见识过这种经人提炼的尸毒粉,一撒之下,吸进了好几口,立刻知道糟糕,连连咳嗽。而薛洋的降灾早已等待多时,剑尖寒光一闪,猛地窜入了他口中!
刹那间,魏无羡前一片黑暗。是阿箐吓得闭上了眼睛。
但他明白,宋岚的舌头,就是在这个时候被降灾斩断的。
那声音太可怕了。
阿箐的两个眼眶热了,但她死死咬住牙,没发出一点声音,又哆哆嗦嗦睁开了眼。宋岚用剑勉强撑着身体,另一只手捂口,鲜血源源不断地从指缝中涌出。
突遭薛洋暗算,被割去了舌头,宋岚现在痛得几乎行走不得,然而,他还是将剑从地上拔|出,踉跄着朝薛洋刺去。薛洋轻轻松松闪身避过,满面诡笑。
下一刻,魏无羡就知道,他是为什么露出这种笑容了。
霜华的银光,从宋岚的胸口刺入,从他的后背透出。
宋岚低头,看着自己穿过了自己心脏的剑锋,再慢慢抬头,看到了握着剑,面色平和的晓星尘。
晓星尘浑然不觉,道:“你在吗?”
宋岚无声地动了动嘴唇。
薛洋笑道:“我在。你怎么来了?”
薛洛看上去并不怎么开心,但语气里却是丝毫没有显露:“道长,你是过来帮我们的?”
晓星尘抽出了霜华,收剑回鞘,道:“霜华有异,我顺指引来看看。”他奇道:“已经很久没在这附近见过走尸了。还是落单的一只。是从别的地方过来的?”
宋岚慢慢地跪在了晓星尘面前。
薛洋居高临下看着他,道:“是的吧。叫的好凶。”
这个时候,只要宋岚把他的剑递到晓星尘手里,晓星尘就会知道他是谁了。知交好友的剑,他一摸便知。
可是,宋岚已经不能这么做了。把剑递给晓星尘,告诉他,他亲手所杀者是谁?
薛洋就是算准了这一点,因此有恃无恐。他道:“走吧,回去做饭。饿了。”
晓星尘道:“菜买好了?”
薛洋道:“买好了。回来的路上遇到这么个玩意儿,真晦气。”晓星尘先行一步,薛洋随手拍了拍自己肩上的伤口,重新提起篮子,路过宋岚面前,微微一笑,低下头,对着他道:“没你的份。”
薛洋和晓星尘已经走出好远,但是薛洛却一直站在那里看着宋岚。突然,她道:“我当初就该真的把你弄瞎……小瞎子,我知道你在,出来。”
阿箐的腿已经麻了,但是她强撑着麻意,没有出声。
薛洛等了一会儿,见没有人出来,便自己动手了。她直冲着阿箐躲着的地方走来,就要到了的时候,她突然停下了,道:“我再走一步,就能看见你,你当真不自己出来?你都看到了吧?同理,你也知道我哥叫什么了,所以你应当明白,被我抓到的后果。”
好半晌,她叹了口气,道:“那你就蹲着吧。反正这状,你肯定要告的。”
她回到了宋岚的面前,蹲下,看着他道:“你来干什么?你来真的是煞风景。这下好了,你一来,谎言就被拆穿,谎言一被拆穿,义庄就得分崩离析。你倒是一死了之来的痛快,我们可不一样……”
说完,她又站起来,道:“等着吧宋岚,以后,咱们拭目以待。”
作者这章是货真价实的大粗长,不算我这里说的,8762个字,不出意外,下一章羡羡就能回来了。然后我说一下薛洛的人设,我本来是想着比较腹黑一点,经常和薛洋拌嘴一点,然后写着写着就变成了兄控,比较病态且腹黑的那种,病态这个的话本来是预定性格,然后真给写成这样了。就很随意,你们也可以提一些意见啊,就比如说你觉得薛洋妹妹这个人设可以怎么怎么样,然后我要是觉得,哎,这个可以,可以尝试掰成这样的我就会用的,欢迎评论区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