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薛洛走后,阿箐才敢出来,刚刚即将被发现的恐惧还残留一些在心底。
她蹲了太久,腿都麻了,杵着竹杖一拐一瘸,战战兢兢走到宋岚跪立不倒、已然僵硬的尸体前。
宋岚死不瞑目,阿箐被他睁得大大的眼睛吓得一跳,然后又看到从他口中涌出的鲜血,顺着下颌流满了衣襟、地面,眼泪从眼眶里大颗滑落。
阿箐害怕地伸出手,帮宋岚把双眼合上,跪在他面前,合起手掌道:“这位道长,你千万不要怪罪我、怪罪那位道长。我出来也是死,只能躲着,没法救你。那位道长他是被那个坏东西骗了,他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杀的是你啊!”
她呜呜咽咽地道:“我要回去了,你在天之灵,千万要保佑我把晓星尘道长救出来,保佑我们逃出那个魔头的掌心,让那个活妖怪薛洋不得好死、碎尸万段、永世不得超生!”
说完拜了几拜,磕了三个响头,用力抹了几把脸,站起身来给自己鼓了几把劲,朝义城走去。
她回到义庄的时候,天色已晚,薛洋坐在桌边削苹果,把苹果都削成了兔子形状,看起来心情甚好。任何人看到他,都会觉得这是一个顽皮的少年郎,而绝想不到他刚才做了什么事。晓星尘端了一盘青菜出来,闻声道:“阿箐,今天到哪里玩去了?这么晚才回来。”
薛洋瞥了她一眼,忽然眼底精光一闪,道:“怎么回事,她眼睛都肿了。”
晓星尘走过来道:“怎么啦?谁欺负你了?”
薛洋道:“欺负她?谁能欺负她?”
他虽然笑容可掬,但明显已起了疑心。突然,阿箐把竹竿一摔,放声大哭起来。
她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上气不接下气,扑进晓星尘怀里道:“呜呜呜,我很丑么?我很丑么?道长你告诉我,我真的很丑么?”
晓星尘摸摸她的头,道:“哪里,阿箐这么漂亮。谁说你丑了?”
薛洋嫌弃道:“丑死了,哭起来更丑。”
晓星尘责备他:“不要这样。”
阿箐哭得更凶了,跺脚道:“道长你又看不到!你说我漂亮有什么用?肯定是骗我的!他看得到,他说我丑,看来我是真丑了!又丑又瞎!”
她这样一闹,两人自然都以为她今天在外面被不知哪里的小孩子骂了“丑八怪”、“白眼瞎子”之类的坏话,心里委屈。薛洋不屑道:“说你丑你就回来哭?你平时的泼劲儿上哪里去了?”
阿箐道:“你才泼!道长,你还有钱吗?”
顿了顿,晓星尘略窘迫地道:“嗯……好像还有。”
薛洋插嘴道:“我有啊,借给你。”
阿箐啐道:“你跟我们一起吃住了这么久,花你点钱你还要借!衰鬼!道长,我要去买让自己变漂亮的东西。你陪我好不好?”
魏无羡心道:“原来是想把晓星尘引出去。可要是薛洋要跟着,那该如何是好?”
晓星尘道:“可以是可以,但是我又不能帮你看适不适合。”
薛洋又插嘴道:“我帮她看。”
阿箐跳起来差点撞到晓星尘下巴:“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你陪,我才不要他跟着。他只会说我丑!叫我小瞎子!”
她时不时无理取闹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两人都习以为常,薛洛挑了挑眉。薛洋赏了阿箐一个鬼脸,晓星尘道:“好吧,明天如何。”
阿箐道:“我要今晚!”
薛洋道:“今晚出去,市集都关门了,你上哪儿买?”
阿箐无法,只得道:“好吧!那就明天!说好了的!”
一计不成,再吵着要出去,薛洋一定又会起疑心,阿箐只得作罢,坐在桌边吃饭。方才一段,她虽然表演的与平时一模一样,十分自然,但她的小腹终是紧绷的,十分紧张,直到此刻,拿碗的手还有些发抖。薛洋就坐在她左手边,斜眼扫她,阿箐的小腿肚又紧绷起来,她害怕的吃不下,但是刚好装作气得没胃口,吃一口吐一口,用力戳碗,喃喃地细碎骂道:“死贱人,臭丫头,我看你也好看不到哪里去。贱人!”
其余三人听她一直骂那个并不存在的“臭丫头”,薛洋直翻白眼,晓星尘则道:“不要浪费粮食。”
薛洋的目光便从阿箐这边挪开,转到对面的晓星尘脸上去了。魏无羡心道:“小流氓能把晓星尘模仿的那么神似,也不是没有道理的,毕竟每天都相对而坐,有的是机会细细揣摩。”
晓星尘却对投射在他脸上的两道目光浑然不觉。说到底,这间屋子里,真正瞎了的人,只有他一个而已。
吃完之后,晓星尘收拾了碗筷进去,薛洋忽然叫她:“阿箐。”
阿箐的心猛地一提,连魏无羡都感觉到了她炸开的头皮。
她道:“你突然叫我干嘛?”
薛洋道:“不干嘛,不是你自己说不喜欢我叫你小瞎子的吗?”
阿箐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到底想干嘛?”
薛洋微笑道:“不干嘛,就是教教你,下次被骂该怎么办。”
阿箐哼道:“哦,你说啊,怎么办?”
薛洋道:“谁骂你丑,你就让她更丑,脸上划个十七八刀,让她比你更丑,这辈子都不敢出门见人。谁骂你瞎子,你就把竹竿一头削尖,往她两只眼睛里各戳一下,让她也变成个瞎子,你看她还敢不敢嘴贱?”
阿箐毛骨悚然,只装作以为他在吓唬自己,道:“你又唬我!”
薛洋哼道:“你就当是唬你吧。”说完,把装着兔子苹果的盘子往她面前一推:“吃吧。”
看着那一盘玉雪可爱、红皮金肉的小兔子苹果,阵阵恶寒蔓延上阿箐和魏无羡的心头。
当天晚上,薛洛找了阿箐独自谈谈。
阿箐的头皮都是麻的,十分恐惧,薛洛道:“你不用这么怕我。”
魏无羡心道:“不怕才怪!”
薛洛道:“听你说的那个贱丫头,我怎么觉得她并不存在呢?”
魏无羡感觉到了来自阿箐背后的阵阵凉意。薛洛笑道:“借口,你想着拉晓星尘跑是吧?阿箐,我劝你还是不要告的好,不然你,我,道长的下场都不会很好。”
她站起身,道:“不过,你想告就告吧,我不怕,反正不管怎么样,我也能把他拉回来。”
第二日,阿箐一大早就吵着让晓星尘带她出去买漂亮衣服和胭脂水粉。薛洋不满道:“你们走了,那今天的菜又是我买?”
阿箐道:“你买一买又怎样?道长都买了多少回了!”
薛洋道:“是是是。我去买。我现在就去。”
待他出门,晓星尘道:“阿箐,你还没准备好吗?能走了吗?”
阿箐确定薛洋已经走远,这才进来,关上门,声音发颤地问道:“道长,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薛洋的人?”
晓星尘的笑容凝固了。
“薛洋”两个字,对他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他脸上本来就没有多少血色,听到这个名字后,瞬息之间褪得干干净净,嘴唇几乎成了粉白色。
不能确定一般,晓星尘低声道:“……薛洋?”
他忽然惊醒:“阿箐,你是怎么知道这个名字的?”
阿箐道:“这个薛洋,就是我们身边这个人呀!就是那个坏东西!还有他妹妹,叫薛洛!”
晓星尘懵懵地道:“我们身边的?……我们身边的……”
他摇了摇头,像是有些头晕,道:“你怎么知道的?”
阿箐道:“我听到他们杀人了!”
晓星尘道:“他们杀人?杀了谁?”
阿箐道:“一个女的!声音很年轻,应该带着一把剑,然后这个薛洋也藏着一把剑,因为我听到他们打起来了,打得砰砰响。那个女的就喊他们‘薛洋’‘薛洛’,还说他俩‘屠观’、‘杀人放火’,‘人人得而诛之’。老天爷呀,这两个人是个杀人狂魔啊!一直藏在我们身边,不知道要干什么!”
阿箐一夜没睡,肚子里编了一晚上的谎话。首先,肯定不能让道长知道他把活人当成走尸杀了,更不能让他知道他亲手杀了宋岚。所以,尽管对不起宋岚,她也绝不能供出宋岚来。最好是能让晓星尘发现他们身份后,赶紧逃走,逃得远远的!
但这个消息太让人难以接受了,乍听十分荒唐,晓星尘道:“可是声音不对。而且……”
阿箐急得直戳竹竿:“声音不对是他们故意装的!就是怕被你认出来!”忽然,她灵机一动,跳起来道:“啊对了!对了对了!那个薛洋有九个手指!道长你知不知道?薛洋是不是有九个手指?”
晓星尘一下子没站住。
阿箐连忙扶住他,把他扶到桌边,慢慢坐下。过了好一会,晓星尘才道:“你怎么知道他有九个手指?你碰过他的手吗?如果他真是薛洋,他怎么会任由你碰到他的左手?”
薛洛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她可不是碰到的,她是看见的。”她没有伪音,用的是原声。
一听这声音,晓星尘立刻警觉起来,薛洛一脚把门踹开,道:“她可不瞎,她可看得见,机灵得很。”
晓星尘拔出霜华,指着她。薛洛道:“晓星尘,你有没有想过,你为什么能活到现在?为什么咱们明明是仇人,我一直都没动你一下?”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道:“阿箐啊,你说,我说?”
阿箐抓着她的竹竿,既不忍心又不想让她说,扭扭捏捏了好一阵也没出来个答案。
晓星尘问道:“什么?说什么?”
薛洛还没开口,就听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薛洋回来了。
薛洛闪了身子,对阿箐道:“要逃跑吗?我不动你。”
阿箐思考了好一阵,然而薛洋已经到门前了,薛洛道:“不跑吗?那算了,你躲屋里看着吧。”阿箐果断躲进了屋子,薛洋没有看见,门虚掩着,屋子里有窗户,她跃出去,蹑手蹑脚地爬到了她最熟悉,最常偷听的那个地方,这次还探出了小半颗头,窥视屋内
薛洋道:“你们干什么呢?门坏了?”
薛洛道:“谢谢,我踹的。”
只凭这一句话,薛洋就知道屋里一定发生了什么,因为她用的是自己的本音。
薛洋道:“小瞎子呢?”
薛洛道:“跑了。”
薛洋咬了一口苹果,走进屋里,晓星尘冷冷地道:“好玩吗?”
薛洋慢条斯理地嚼了一阵,咽下果肉,才道:“好玩,怎么不好玩。”
他用回了自己的本音。
晓星尘一剑欲刺,薛洋道:“晓星尘道长,我那个没讲完的故事,你不想听下半截了吧?”
晓星尘道:“不想。”
虽是这么拒绝,但人却微微侧首,剑势凝住。
“可我偏要说。说完之后,如果你还觉得是我的错,随便你想干什么。”
薛洋道:“那个小男孩,见到了哄骗他送信的那个男人,心里很委屈,又很高兴,哇哇大哭着扑上去告诉他:信送到了,但是点心没了,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盘?
“而那个男人似乎刚刚被那个彪形大汉找到了,打了一顿,脸上有伤。又看到这个脏兮兮的小男孩抱住了他的腿,烦躁至极,一脚踢开。
“他上了牛车,叫车夫立刻走。小男孩从地上爬起来,追着牛车一直跑。他太想吃那盘甜甜的点心了,好不容易追上了,在车前招手想让他们停下来。这男人被他的哭声吵得心烦,夺过车夫手里鞭子,抽在他头上,把他抽倒在地。
他一字一句道:“然后,车轮就从这个孩子手上,一根一根碾了过去!”
“小女孩一看,自己哥哥被打了,那可不行,赶忙过去要扶他。可还没到呢,男人抡起鞭子抽在牛的身上,牛受惊了,开始跑了起来,然后这个小女孩就被撞飞出去八尺之余,狠狠摔在墙上!”
不管晓星尘看不看得见,薛洋对着他举起自己的左手:“七岁!一只左手手骨全碎,一根手指被当场碾成了一滩烂泥!而薛洛呢?六岁,被人撞到墙上,双腿严重骨折,时至今日都会偶尔失去知觉!这个男人,就是常萍的父亲。”
“晓星尘道长,你抓我们上金麟台的时候,好义正言辞!谴责我为什么因一点嫌隙就灭人满门。是不是手指不长在你们身上,你们就不知道痛!不知道撕心裂肺地惨叫从自己嘴里发出来是什么样的!我为什么要杀他全家?你为什么不问问他,为什么好端端地要来戏耍我消遣我?今日的薛洋与薛洛,就是拜昔日的常慈安所赐!栎阳常氏,不过自食其果!”
晓星尘不可置信道:“常慈安当年断你一根手指,就算你要报复,你也斩断他一根手指好了。实在记恨不过,你折他两根,十根!就算你砍掉他一条手臂也好!双腿骨折,那把他的腿弄骨折也就算了,为什么非要杀人全家?难道你们一根手指,一双腿,要五十多条人命来抵?”
薛洛道:“这不一样,我断他一双腿,有人会去治疗他,回去照顾他。当时的我们没有钱,连最基础的温饱都解决不了,更别说去找大夫了。道长,人受了重伤会发高烧你知道吧?伤口发炎会是什么后果你也知道吧?你只是在说我们杀他全家,你不问我们为什么杀他全家。弱肉强食,适者生存,优胜劣汰。这么简单的道理你不懂吗?”
“晓星尘,你生活在光亮里,就以为全世界都是光亮的,这是非常蠢的。”
“你有师父,有师姐妹,有师兄弟,有宋岚,你集光亮于一身,自然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但是你可知,这世界很多事并不是你断我一根小指我再断你一根小指这么简单的。”
“当年的夷陵老祖就是一个例子,他执意要护温情一脉,结果呢?被众仙家围剿,身陨乱葬岗。他做的事情固然是正确的,但是这世上的东西没必要都分个黑白明确。你多管闲事,最后引火烧身。”
晓星尘问道:“那旁人呢?!你们又为何要屠白雪观?!他们与你们无冤无仇!”
薛洛笑道:“无冤无仇就能够相安无事?嗤,怎么可能?这世上原本所有人都无冤无仇,总会有人先开个头的。再来,我跟你也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插手这件事?”
薛洋接着她的话头,道:“晓星尘,你还记得常萍原先是如何感激涕零?后来又是如何哀求你不要再帮他?晓星尘道长,从一开始,这件事就是你错了,你不应该插手旁人是非恩怨,谁是谁非,恩多怨多,外人说得清吗?或者你根本就不应该下山。你师尊抱山散人多聪明啊,你为什么不听她的话好好待在山上修仙问道?搞不懂这世界上的事,你就不要入世!”
晓星尘忍无可忍地道:“……薛洋,你真是……太令人恶心了……”
听到这一句,薛洋眼中那道已许久不曾流露的凶光,重新出现了。
他阴冷地笑了几声,道:“晓星尘,这就是我为什么讨厌你。我最最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自诩正义之人,自以为品性高洁之人,就是你这种总以为做点好事世界就变美好了的大傻瓜白痴、天真、蠢货!你恶心我?很好,我会怕人恶心吗?不过,你有资格恶心我吗?”
晓星尘微微一怔,道:“……你什么意思。”
阿箐和魏无羡的心,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
薛洋亲昵地道:“最近咱们晚上都没再出去杀走尸了吧?不过前两年,我们是不是隔几天就出去杀一堆啊?”
晓星尘嘴唇动了动,似是微觉不安,道:“你现在说这个,是什么意思?”
薛洋道:“没什么意思。就是很可惜你瞎了,两个眼珠子挖没了,看不到你杀的那些‘走尸’,被你一剑贯心的时候,多害怕多痛苦啊。还有跪下来流着眼泪给你磕头求你放过他们一家老小的,要不是舌头都被我割掉了,他们一定会放声大哭,高喊‘道长饶命’的。”
晓星尘浑身都抖了起来。
好半晌,他才艰难地道:“你骗我,你想骗我。”
薛洋道:“是,我骗你。我一直在骗你。谁知道骗你的你都相信了,不骗你的你反而不信了呢?”
晓星尘踉跄着劈剑朝他砍去,喊道:“闭嘴!闭嘴!”
薛洛看着他毫无章法的挥剑,走了出去。房间里只剩下薛洋和晓星尘。
薛洋左手打了个响指,从容后退。而他脸上的表情已不像个人,两眼里竟然闪着绿光,他那对笑起来时会露出的小虎牙,让他看起来活生生是一只恶鬼。他叫道:“好!我闭嘴!你不相信,跟你身后那只对对招,让他告诉你,我又没有骗你!”
剑风袭来,晓星尘下意识持霜华反手一挡。两剑一交,他就怔住了。
不是怔住了,而是整个人都变成了一尊神形枯槁的石像。
晓星尘很小心、很小心地问道:“……是子琛吗?”
没有回答。
宋岚的尸体站在他身后,看似凝视着晓星尘,双眼却不见瞳仁,手持长剑,与霜华相交。
他们二人以往一定常常切磋剑法,是以双剑相交,单凭劲力,已能判断对方。但晓星尘似乎不敢确定,缓缓地转身,很慢很慢地伸手,摸到了宋岚的剑的剑刃。再顺着剑刃往上摸,摸到了剑柄上刻着的“拂雪”二字。
晓星尘的脸越来越白。
他六神无主地摸着拂雪的剑刃,连锋刃割破了掌心也不知道,整个人、连声音都一起抖得几乎散了一地:“……子琛……宋道长……宋道长……是你吗……“
宋岚静静地看着他,不言不语。
晓星尘缠眼的绷带已经被源源不绝的鲜血浸染出了两个血洞。他想伸手去碰持剑的人,但又不敢,手伸出又缩回。阿箐的胸口,传来阵阵撕裂般的疼痛,疼得她和魏无羡都呼吸困难,喘不过气来。泪水如泉般从她的眼眶里流出。
晓星尘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怎么回事……说句话……”
他彻底崩溃了:“谁说句话?!”
薛洋如他所愿,说话了:“需不需要我再告诉你,昨天你杀的那具走尸,是谁啊?”
当的一声。
霜华坠到了地上。
薛洋爆发出一阵大笑。
晓星尘跪在木然站立的宋岚面前,抱着头撕心裂肺地嚎啕大哭起来。
薛洋笑得眼里泛起了泪花,恶狠狠地道:“怎么啦!两个好朋友见面,感动得都哭了!你们要不要抱在一起啊!”
阿箐死死捂住嘴,不让呜呜呜的哭声泄露出一丝。
义庄内,薛洋一边走来走去,一边用一种既狂怒、又狂喜的可怕语气,破口大骂:“救世!真是笑死我了,你连你自己都救不了!”
魏无羡的脑中,一阵又一阵尖锐的疼痛。这疼痛不是从阿箐的魂魄里传来的,而是他自身的魂魄在疼痛。
晓星尘狼狈不堪地跪在地上,伏在宋岚脚边,他缩得很熊小,仿佛变成了很虚弱的一团,原本洁白无暇的道袍已沾满了鲜血和尘土。薛洋冲他喝道:“你一无事成,一败涂地,你咎由自取,你自找的!”
这一刻,在晓星尘身上,魏无羡看到了自己。
一个一败涂地,满身鲜血、一事无成,被人指责、被人怒斥,只能嚎啕大哭的自己!
白色的绷带已彻底被染成红色,晓星尘满脸鲜血,没有眼珠,流不出泪水。
被欺骗了几年,将仇人当做好友,善意被人践踏,自以为在除魔降妖,双手却沾满无辜之人的鲜血,亲手杀了自己的好友!
他只能痛苦地呜咽道:“饶了我吧。”
薛洋道:“刚才你不是要拿剑刺死我吗?怎么一会儿又讨饶了?”
他分明知道,宋岚的凶尸在为他保驾护航,晓星尘不可能再拿得动剑。
他又一次赢了,而且是大获全胜。
忽然,晓星尘拿起地上的霜华,调转剑身,锋刃架上了颈项间。
一道澄净的银光划过薛洋那双仿佛暗无天日的幽黑眼睛,晓星尘松开了手,殷红的鲜血顺着霜华剑刃滑下。
随着那一声长剑滚落的清响,薛洋的笑声和动作瞬间凝固了。
沉默了半晌,他走到晓星尘一动不动的尸体身边,低下头,嘴角边扭曲的弧度慢慢回落,眼睛里爬上了密密麻麻的血丝。不知是不是看错了,薛洋的眼眶却微微的红了。
随即,他又恶狠狠地咬牙道:“是你逼我的!”
说完,他冷笑一声,自言自语道:“死了更好!死了的才听话。”
薛洋探了探晓星尘的呼吸,捏了捏他的手,似乎是觉得死得不够透,不够僵,站起身来,进到一侧的宿房里,端出一盆水,就着一条干净的布巾,把他脸上的鲜血擦得干干净净,还换了一条新的绷带,细细地给晓星尘缠上。
他在地上画好了阵法,置好了必须材料,将晓星尘的尸体抱进里面摆好。
哪知刚刚弄好,薛洛就回来了。她手里拿着一只锁灵囊,正是薛洋给魏无羡看到那个。
薛洛把阵法破坏掉,急急忙忙用锁灵囊把晓星尘残留的魂魄都收集起来。薛洋似乎有些生气,问道:“你在干什么?!”
薛洛道:“他死了,魂魄都散了。”
薛洋愣了一会儿,随即反应过来,抓住薛洛的衣领就把她提了起来:“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意思!你怎么知道他魂魄散了!?你走的时候他明明还活着!你早就知道他会死对么?!你早就知道对么?!”
等薛洋喊完了,薛洛才平静地说道:“没错,你说对了,我早就知道。”
薛洋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薛洛道:“你和他不是仇人吗?你不是讨厌他吗?你不是说死了才好吗?那你现在在干什么?”
薛洋把薛洛放了下来,踉踉跄跄后退几步,靠在墙上,一只手捂着脸,似乎在小声地啜泣,薛洛道:“你看吧,你解释不出来,这就是你为什么会因为他死了跟我生气的原因。”
薛洋抬起头,眼眶微红,眼睛里满是绝望。
“你只是单纯的,爱上他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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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这章出意外了,羡羡没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