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着谢怜的那只手,不见了。整只从手腕上消失了,切口整整齐齐。谢怜也不见了。
再一回头,一样东西带着凌厉地劲风向他迎面飞来。他左手一挥,抓住那东西,一看才发现,这正是自己的右手。
通天桥的对面,花城抱着浑身是血的谢怜,一手反手握弯刀、揽着他肩,另一手捂着他头上的伤口,森森然道:“把你的脏手,拿回去。”
谢怜死不认输,终于激怒了君吾,让他留下了破绽!
君吾抓着右手,将它重新接回自己手腕之上,活动了两下,拔掉了背上的箭。忽然又想起什么,回头一瞥,正好看到手握长刀、面色发白的慕情。慕情一对上他目光,微微一惊,但还是硬着头皮,强行镇定。可不一会儿,他就镇定不了了。
君吾看了看肩头,淡声道:“果然,比起仙乐,你还是差了点火候。”
闻言,慕情脸色微变,然而他手里长刀突然跌落,随即又脸色大变,拉起袖子看手腕。只见他手腕上那道黑色的咒 枷突然收紧了,且四周经脉突显,似乎有源源不绝的血液正在向它汇聚而去。
谢亦安眸色一沉,降邪飞出道光轻而易举的打破了这东西,解放了慕情。
君吾笑了几声,道:“青羡,你果然和仙乐一样啊。”
风信骂了一声就要上去看看慕情,谁知君吾把背上箭拔下来后,反手朝他一扔。风信只觉胸前一凉,低头一看,那八支箭,全都被还了回来,整整齐齐插在他胸口!
“所以呢?不肯放下吗?”谢亦安盯着他。
整座通天桥,正在一段一段地坍塌,他们随时有可能跟着一起坠落下去!
缓缓向着他们走来的君吾的身影,在四面的火光中显得格外高大,投下大片的阴影。谢怜用力抹去眼睛和口鼻边的鲜血,死死盯着那道身影。
君吾斜持着诛心。诛心剑身上凝聚了流转不息的灵光。此刻,他又从容得和方才那个把谢怜疯狂往岩石上撞的君吾仿佛是两个人,道:“仙乐,青羡,你们很清楚,你们必败无疑。”
君吾太了解谢怜了。对他会怎么战斗一清二楚,法力也完全碾压他。而且,就算还没交手,谢怜也能感觉到,君吾的战意和法力都更强了。铜炉山作为他的地盘,对这边的压制也更明显了。
谢怜的咒 枷被解除了。
是谢亦安解除的。
谢怜身上是谢亦安汹涌而磅礴的神力,又掺杂了些许血雨探花的神力。
这次,她终于拦住了血雨探花,换成她了。
而这束缚了他八百多年的两道枷锁,爆开了!
恰好,君吾持剑斩来,谢怜下意识举手一弹。“铛——”的一声,诛心险些被他弹飞出去!
这一击,与方才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谢怜看看自己的双手,微微恍惚。他已经几百年没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几乎早就忘了,这才是他。
强悍到无法控制自己的力量,每踏一步都地动山摇。一步千里,一步登天!
他握紧五指,猛地一拳打上君吾的脸!
开战后,君吾的脸始终是干干净净的。这一击得手,终于从他嘴角流下了一点鲜血。他用拇指擦掉,看了看这一点血。
下一刻,他一甩手,把诛心扔到了一边。
看样子,他竟是要和谢怜拳脚相见!
谢怜又是一拳,这一拳却被君吾一把抓住,反手一扭。剧痛袭来,谢怜手臂咔嚓一声立折。但他又立刻咔嚓两下给自己接好,再来一掌,又被君吾截住。谢怜见势不好就想去夺方才被君吾抛下的芳心。君吾自然也料到了他这一步,拦住他去路。
而谢亦安,她有些虚弱,银蓝色衣袍不再像往日耀眼,有些暗淡了。
戚容在她身旁,搂着她有些手足无措。
谢亦安轻咳了几声,道:“阿容”
“我在的……我在的……”戚容双手有些颤抖。
“你知道吗,咳,过去800年了……咳咳……”谢亦安唇角绽放出一缕笑容,明艳又美丽,晃的戚容那早已不再跳动的心脏似乎又活过来了。
不对,好像遇到她后,一直都是活的了。
戚容没说话,他平日里的那股劲儿似乎在现在也消失了。脑子里是800年里所有的事,太子悦神,郡主献灵……
那边。
“殿下,算了吧!真的算了吧。继续战,也没什么意思了。”
君吾道:“你懂什么?!滚开!”
国师道:“我是不懂,这么多年了,你神仙也做过,鬼王也做过,该杀的都杀了,想要的也都拿到手了,你这又是何苦呢?你到底想要什么?想要证明什么?”
闻言,君吾脸上闪现一瞬的茫然。
但没茫然多久,他又暴起扼住国师的喉咙,怒道:“你少来教训我!你没有资格教训我!没人有资格教训我!”
眼下君吾力量不足,这一扼不算难解,谢怜正要动手救人,国师却摆摆手让他别动,继续道:“殿下啊。”
君吾冷冷看着他,还是没放下手。
即便他现在力量不足,要拧断国师的脖子也易如反掌,十分危险。国师却就任他这么扼着自己,道:“我教导太子殿下,根本不是为了教导出一个没有走错路的你,然后用他来羞辱你。他是他,你是你,你们本就是不一样的人,有不一样的路,再正常不过了。我以前说,你不相信,那么现在呢?”
君吾盯着他,一语不发。
国师道:“我不过是真的很想念太子殿下,想念曾经的乌庸国,想念我们所有人,还有我们没有飞升的那些日子罢了。”
“……”
国师又道:“这么多年了,太子殿下,我只是看着你,我都觉得很累,很累了,你自己呢?你真的不累吗?”
作为三界第一武神,君吾的面容和仪态,永远是完美的,一尘不染的。此时,褪去了所有光环,谢怜才发现,就算除去那三张人面疫,他的面色也过于苍白了。
轮廓过于冷硬,眼眶之下还微微发黑,显得阴郁难言,根本没有光晕笼罩下显现出来的那般温和。
但是,现在的他,看起来才像是活的。尽管也是恹恹的。
国师道:“殿下,你已经败了。给你自己一个解脱吧。”
“……”
君吾有点迷惘地道:“我败了吗?”
过于强悍的法力波动轰破了岩窟的穹顶,浅淡的阳光自上方洒落。
空中似乎飘下了雨丝。君吾躺在地上,谢怜站着,居高临下俯视他,居然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了一缕如释重负。
他不禁怀疑,也许,被什么人打败,结束这种分裂而疯狂的日复一日,也是君吾一直以来内心深处的愿望也说不定。
半晌,君吾忽然问道:“那招,叫做什么。”
谢怜举袖,擦了擦脸边的血,道:“胸口碎大石。”
君吾一愣,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一下,叹了口气,闭上了眼,道:“漂亮。”
他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但所有人都能看出他脸上再也掩饰不住的精疲力竭。
谢怜的手终于从芳心剑柄上挪了下来,下一步,想不到该怎么做了,不由自主望向花城。花城还站在原处,那唯一一段还没有坍塌的通天桥上,已静静负手等待他多时了。见他回头,迎上他目光,微微一笑。
国师坐在一动不动的君吾旁边,道:“殿下,你们走吧。”
他没有起来的意思,谢怜道:“师父,你不走吗?”
国师摇了摇头,道:“我陪一陪太子殿下好了。毕竟以前,我没有陪他。”
雨水越来越大,冲刷着君吾阖眸的脸,以及从伤口流淌出来的鲜血和生机。
冲着冲着,谢怜觉得,他脸上那三张人面,好像渐渐淡去了一些。不知是不是错觉。
沉默一阵,谢怜把背上斗笠摘了下来,垂手一丢,盖在了君吾的脸上。
谢亦安微微的叹了口气,也好啊,看到 他们这幅样子。
永远的在一起了吧?谢亦安有些疲累,闭上了双目。
身旁是戚容,她感觉她透支的太多了,太累了。
郡主永远是完美的,郡主献灵从来不是佳话啊……
谢亦安唇角似乎勾起了一抹笑,睁开眼睛,眼睛明亮极了,倒映着戚容的样子。
谢亦安的声音不像往日那样,反而温柔了许多。
她道:“戚容,我喜欢你,喜欢了很久,喜欢了不止800年。”
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音不大不小。
慕情:???
谢怜:??!
花城:恩
风信:我 操 了,我 操了,我真是 操了。
戚容:!??!
谢亦安又是闭上了眼睛,抬头覆在戚容唇上轻轻一吻,这一吻似乎是耗费了她全部体力。
戚容完全愣住了,他再低头看的时候,谢亦安已经变得透明了,她身子化成了一点一点的粉尘。
那粉尘闪着光。
一片粉尘下,是那枚温润如玉的白色戒指。
原来,她一直留着。
戚容垂眸。
“亦安……亦安!?”谢怜冲过去,只抓住了一点点的粉末,又眼睁睁的看着这粉末消失。
“等我。”
这是谢亦安最后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