邬少湫一向是最会享受的,夏日的平居庄比秋日的汾湖还要凉快。
从平居庄的正门到后院,五步就有一口大水缸,里面盛着的可不是水,而是冬日储存下来的冰块。
梁杏走进来的瞬间就忘记了现在是炎炎七月。
“湫叔果然是最会享受的。”
梁杏在平居庄的凉亭里找到了正在饮冰食雪的邬少湫,深棕色的葛纱半穿不穿的披在身上,听见声音,才缓缓撑起身子,揉了揉睡眼惺忪的眼皮。
“杏国都打了败仗,你怎么还有心情来这儿?”
梁杏在邬少湫身边坐下,捻起一块冰西瓜,放在嘴里嚼了嚼,说道:“我杀了安炎,杏王让我在九梁闭门思过。”
邬少湫听的起劲,坐直了问道:“杏王变得这么聪明了?”
不对啊!
邬少湫记得之前在杏国的时候见得到的那个臭小子傻不拉几的。
梁杏摇了摇头,苦笑道:“我估计他本来是打算直接贬我做庶民,但话说到一半朝阳太后来了。”
果然!
邬少湫就知道,杏王怎么可能那么冷静。
只有朝阳才会在这种时候权衡利弊,也只有朝阳才劝得住杏王。
“杏王应该有派人到九梁城看着你罢?”邬少湫问道。
梁杏脱下外赏,拿起羽扇,一边扇一边说:“我是及内阁弟子,做一个和我一样的傀儡也不是什么难事。”
及内阁的傀儡术在江湖中并没有什么名声,知道的人也少,所以用起来自然就方便。
“学以致用,你倒是和你师父一样。”
单子期拜师时学的第一门功课就是傀儡术,这也是他最擅长的,如今传给梁杏也算后继有人了。
梁杏看着远处的小树苗,问道“我实在是没有想明白挑起杏国和三域的矛盾,到底对沧海桑田有什么好处?”
邬少湫看着梁杏一脸愁苦的样子,偏过头笑道:“一个多元化的江湖组织,它的行动初衷和方案本身就不是由一两个人说的算。”
这件事在有些人看来或许是无厘头,但在规划者心中却已经有了明确的方向和目的。
“事情本身就是多元化、多层面且还有很多不确定的意外因素,这就导致事情的走向有的时候甚至超出了计划。”
邬少湫坐在平居庄里,鲜少出门但他所言却每次都能给梁杏以直接的引导和点拨。
“那您觉得这次沧海桑田的目标是杏国还是三域?”
邬少湫反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沧海桑田的目标就一定是杏国或者三域呢?”
邬少湫问的是梁杏从未考虑过的方面。
可是,若不是杏国和三域,那又是什么目标是要用杏国和三域的交战才能实现的呢?
邬少湫继续说道:“这个目标也许在沧海桑田内部,也可能是在雍国。”
当然了,这些都是邬少湫的猜测,要想证实必须花费时间和精力去查但邬少湫没那个耐心。
“正好你现在闲着,利用这段时间去查,若是真的查出来了什么关键,说不定还能早点结束这场战事。”
这番话纯粹是邬少湫拿来应付梁杏的,因为他实在是不喜欢有人天天在自己耳边问来问去,更何况小楠还要借着这场战事立威,怎么可能轻易结束。
梁杏听着这话,立刻就精神了。
提起外衫就走,经过邬少湫身边时还不忘再顺走一块西瓜。
越城五百里外的军营中,玉节琉站在月光下,看着前方熊熊燃烧的火焰,心中满是不解。
“将军,王上为何会下达这样的军令?”玉节琉站在侯冈怀续身后,不解的问道。
三域军中有此疑惑的自然不知玉节琉一人,毕竟战打到了现在,很多人已经越大越迷糊。
侯冈怀续还是那句话,“君心如渊,不可深究。”
玉节琉不甘的将心中的话压下,此刻三域军心已经有了动摇,玉节琉再怎么好奇都不会拿三军性命的事开玩笑。
“我军在此停留的时间越久,苍翼和雍国发觉的可能性就越大,将军到底在等什么?”
侯冈怀续解释道:“等晋阳军和千障军到了就拔营。”
三军会师,再做一次部署,就可以直接穿过去,直达杏国边境。
至于苍翼和雍国的矛盾,侯冈怀续心想侯冈木南应当是有考虑到的。
三域都城,
侯冈木南正在与玉节烨对弈。
玉节烨完成中原的任务,和侯冈怀续打了个照面就回来了。
“近来的动作有点逼人太甚了。”玉节烨执着白子,落子时去一再犹豫。
侯冈木南干脆利落的落下一子,说道:“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这场局已经布置了很久,既然沧海桑田自己将机会送来,侯冈木南当然就不跟他们客气了。
“万一······”宇凌失去耐心,到时候三域和侯冈木南要面临的就不只是战争了。
“孤既然敢这么落子,自然是想过后果的。”
侯冈木南不是轻率冲动之人,但在宇凌的事情上他的所作所为有很多时候都令人毛骨悚然。
玉节烨慢慢的将白子放于棋盘上,劝道:“时局多变,前路难测,王上可千万不要感情用事。”
“节螭去羌河也有段日子了。”
玉节烨伸向棋匣的手顿住,脸上是无以言表的麻木。
“怎么,难道这不是你期望已久的事情吗?”
“事情没错,但时机不对。”
“机遇是要争取的。”
侯冈木南将手中的黑子放回去,问道:“你来,应该不只是为了和寡人下棋闲聊罢?”
玉节烨回到王城的第一时间就进宫,匆匆忙忙的。
“这次行动,总感觉故人变了很多。”
侯冈木南叹息道:“草木尚且四季不同,更何况人呢?”
玉节烨摇了摇头,说道:“太突然了。”
很多人,很多事在短短的时间里都变成了之前从来不可能的情况。
“比如?”
侯冈木南顺着玉节烨的话问了下去。
玉节烨说道:“舅父,总觉得舅父和从前相比变了好多。”
轩辕浩!
侯冈木南已经有段时间没听到这个名字了。
“说不定他想通了。”
侯冈木南当然只是随口一说,玉节烨也只是听来玩玩。
“如此迷茫,为何不去昆仑山求一卦?”
玉节烨一直低着头,此刻顺着棋盘,视线一点一点的往上移,直到与侯冈木南四目相对。
殿外传来雨水打在屋檐上的声音,“你听,这雨声像不像七年前的那场雨。”
刀光剑影间血雨腥风,
七年前的三域也是在这么一个午后的雷雨天,倾寒公主坐在屋檐上亲眼看见带着火光的箭矢夹杂在雷雨中从天而降,将整座王城都淹入撕心裂肺的痛苦与嘶吼中。
那些箭没有打在倾寒公主身上但这位三域最尊贵的公主却在那一日的雷雨中永远的离开了人间,她和那日的王城一起走了。
“倾寒公主若是活着,她会怎么做?”玉节烨挣扎再三,终于还是问出来了。
侯冈木南的眼中渐渐覆上一阵凉意,“用死人做借口是无力的挣扎。”
玉节烨比任何人都清楚倾寒公主的死是侯冈木南心中的一根刺,但不说倾寒公主,玉节烨真的很担心自己会将自己本不该知道的秘密说出来。
“你这次去中原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总说一些奇怪的话?”
侯冈木南终于还是警惕的发现了。
玉节烨认命的叹气道:“没什么,只不过和父亲吵了一架。”
文烨在琅峄城见到文霜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
“这件事关乎的不只是无名计划,还有······”
文霜后面说了什么,文烨已经记不清了。
只记得自己在苍翼见到长公主的时候,真的想直接扑过去。
“两个人死的时间这么凑巧?”
邬老在蓁莽从刑砜出师的时候就将沧海桑田给了她,然后自己一直待在昆仑山上,直到死亡降临。
而紫醉真人则是四处游荡,临死前也回到了二十四桥。
“昆仑山的人怎么说?”宇凌问道。
文烨说道:“我没有去昆仑山,是在琅峄城碰到我父亲,听他说的。”
“你师父知道吗?”宇凌接着问道。
文烨道:“我父亲说他自己过去和我师父讲。”
文烨不知道文霜会不会将他知晓内情的事告诉邬少湫但至少现在他还什么都不能说。
“王上的棋艺愈发精湛了。”
玉节烨回过神时已经连输三子。
侯冈木南见玉节烨心不在焉的说道:“你回来难道不是为怀连求情的吗?”
整盘棋局下令,玉节烨片语没有提到怀连,侯冈木南第一次有了失控的感觉。
“臣为他求情,大王就会解了他的禁足吗?”
只要侯冈木南说会,玉节烨就会拼尽全力的去做,以前如此,一直如此。
“禁足是为了让他静下心想清楚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玉节烨感觉到侯冈木南话中有话但却找不到关键。
侯冈木南自己就将关键点了出来,“休息一阵,好好想过之后,就不会想你一样说出不该说的话。”
果然,还是倾寒公主的事才能触动侯冈木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