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妫城的雨终究还是化作了席卷城池的洪涝。滋王得到消息是在后半夜,朝中司空、丞相一干人等也是连夜被叫进宫中商议。
滋国临海,水涝的凶猛连带着潮汐,妫城的府尹在朝廷下诏前就带领护城军驻地抗洪,护送百姓至高处避难,高处只能庇护那些来得及上岸的人,至于脚程慢的,以及那些不会动的屋舍定然是要被海水冲走。
仁德书院地处险峰,无求不在,仁寥就做主将那些避难的民众接到山上,东门霏斈带着一批弟子到山脚接应民众,何子敬带着另一批弟子到已经决堤的残坝上襄助护城军。
“师叔,护城军送来了一批备用军资,说是先给那些到仁德书院的难民用着。”决堤的第三日,东门霏斈下山接应离堤坝最近、受伤最重、来的最迟的伤民时碰到了护城军的统领—怀璧。
怀璧是怀如长公主的侍卫,滋国今上继位后升为护城军统领,既然怀璧能先斩后奏的出手安顿难民与府尹联手抗洪,显然就是得到了怀如长公主的授意。
“殿下有令,仁德书院收容难民为善道,朝廷自当全力帮衬。”
朝中三公九卿的重臣进宫与滋王商议抗洪救灾事宜已经两日了。朝廷未发诏文反倒是一个公主站了出来,围在东门霏斈身边的难民们不免议论纷纷。
一场天灾都能成为王室内斗的筹码,高位者从来就不会低头,一直如此。
“在其位谋其事,书院中那么多难民都需要这批物资,只要东西用对了地方,从哪来的就不要管那么多了。”
仁寥一边指挥着弟子将怀璧送来的物资搬回书院,一边劝着东门霏斈。
“师父知道吗?”东门霏斈冷不丁冒出这么一句倒是把仁寥给问懵了。
仁无求受傅隐所托去琅峄城找轩辕浩,仁无求走的匆忙,即使听到了风声也未必会赶回来。慕家的府邸处于柳川河对岸,本该是最早被冲垮的但却是沿河岸唯一的幸存者。
慕家家主慕枫立于柳川河岸边,遥遥望着被海水淹没的城府,脸上竟然洋溢着兴奋的笑容。
海水上时隐时现的一道青光将海底的暗流推了出来。
“天灾降临,慕家主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来人一袭玄衫,眉眼间是彻底的凌冽而非前几日在傅隐面前的傻样。
“我还以为你醉卧美人膝,再无心恋战。”
邬泠宣和傅隐前脚进妫城,后脚慕家就得到了消息。
“看来慕家探取情报的手段并不逊色于祁连山。”
祁连山被称作天下第一情报组织,虽是江湖门派但每任弟子中都能看到王族世家的影子。
“这话听着极为奉承。”
虽然以邬泠宣的身份并不需要奉承慕枫但每个人都会有有求于人的时候,谦恭的态度总是比咄咄逼人更容易让人接受。
“红阎王的名头是傅隐一刀一剑杀出来的,这样的人本身就不会甘于人下,更不用说轩辕楠乃是坞枫国大司马和苍翼执政长公主宇凌的女儿,这样的出身与经历注定她不会是寻常女子,你的心愿只怕很难达成。”
傅隐离开萩家不久,慕枫就收到了萩漓的信,慕枫看完信一边感叹傅隐的才能居然能够把一件文家内部事宜变成三家甚至连祁连山和黑水山都牵扯其中的事情,一边又替文烨担忧,傅隐如此尽心尽力的操办绝对不可能是白干的,她开出的筹码的分量定然不轻。
“她要来吗?”
邬泠宣跟着傅隐去了翟氏、黑水山、文家、萩家甚至是祁连山,这些傅隐走过的地方都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共同之处—没有花香。祁连山上的虽然有樱花树但傅隐上山的时候宁可绕远路都不愿从樱花树旁走过。
邬泠宣自进门就看见慕家的下人将院中的花盆尽数搬走,文家、萩家和黑水山亦是如此,如果说祁连山的樱花和翟氏的梅花是傅隐刻意躲开,那文家、萩家和黑水山又为什么偏偏在傅隐到来前处理掉那些花。
慕枫看出邬泠宣眼中的疑惑,解释道:“她对花粉香料过敏,这是从出生起就有的毛病了。”
难怪!
一个女子身上竟然没有一丁点香粉气味,原来不是不想用而是不能用。
“所以,你们就都不把她当女人看了?”
邬泠宣问出了一个从来没有人敢问的话题,即使是轩辕浩和宇凌长公主每每见到傅隐似男子一般拼命也都是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慕枫见邬泠宣濒临失控,劝道:“她过会儿就要到,你这个样子肯定会被她打一顿。”
邬泠宣被慕枫说的有点不好意思,正准备找个地方收拾一下情绪就看见脸上还沾着血的傅隐面色如土的走来。
慕枫被吓了一跳,邬泠宣直接就上前用自己的袖子擦拭着傅隐脸上早已干涸的血迹,慕枫见状十分嫌弃的别过脸,要是这个人不是傅隐,慕枫绝对不会在这里多待一刻。
傅隐不出意外的甩开了邬泠宣,厉声问道:“你就非要这样拉低自己吗!”
傅隐之所以带着邬泠宣去那些势力家族,就是为了让他拓展人脉,就是为了避免他和邬少湫一样,可是......
邬泠宣没有像之前那样低声下气而是反问道:“你就非要这样糟践自己吗?”
慕枫浑身一哆嗦,瞪目结舌的注视着胆大包天的邬泠宣。
他刚才说什么?
慕枫记得邬泠宣好像问傅隐为什么要糟践自己......
慕枫表示自己真的很想离开这个随时就能死人的地方,太恐怖了!
邬泠宣胆大妄为,他可不想年纪轻轻就去世。
傅隐的反应更是让慕枫怀疑自己是不是还在做梦。
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傅隐会立刻拔剑将邬泠宣碰到她的那只手给剁了。
但现实往往和预想的差距甚远。
傅隐脸上的血迹并不是她的,只不过她刚刚走的那条路上全是死人,难免沾了点血气。
“萩家已经动了,慕家也拿出点诚意来看看罢。”
傅隐对慕枫的态度跟文霜和老萩差的可不是一星半点,邬泠宣都看傻了。
慕枫苦笑着走进书房在文书上签字。
邬泠宣见慕枫这么爽快变问道:“你给他开了什么条件。”
傅隐说道:“巫山在滋国的粮食收益给他四成。”
四成!
邬泠宣有点怀疑是不是自己听岔了。
“值得吗?”
这一路上虽然傅隐不只是为了文烨和少艾但每次都会尽心的争取每一个可能有所助益的外在因素。
这次居然还拿巫山的生意来交换,邬泠宣实在是不明白。
“每一场交易都会有所得失,目光要放的长远,你就不会觉得这是一场不利的交易。”
投资都是为了回报,也许等待回报的时间会很长但只要回报符合预期,这个等待就是值得的。
三月初八,忌出行。
巫山和沧海桑田在江流海的分支江流河交战,谁能想到百年帮派沧海桑田的据点居然在河底下。
果然是见不得光,见不得人。
巫山准备十足、动作迅速地将沧海桑田在江流河的主力分散,各个击破。
沧海桑田在妫城的实力根本就看不上巫山这样的后起之秀,所以轻敌大意被巫山钻了空子,要不然以沧海桑田的实力至少可以成个两三天。
可惜啊!
大意之下必败北。
傅隐和邬泠宣一起到江流河查看沧海桑田据点的残留物,沧海桑田自信自己不会输,所以并未按照规矩在巫山的人到来前烧毁卷宗。
沧海桑田百余年近一成的卷宗都完好无缺的被巫山收入囊中。
邬泠宣随意捡起地上的一份竹简,翻开一看就看到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心中顿时腾升起一股无名的不安感。
邬泠宣四处张望的寻找着傅隐的身影,只见平常挺拔威严的红阎王此刻就像个无知少女一般盘着腿坐在地上也不嫌脏,只专注看着手中的卷宗,生怕错过什么细节。
邬泠宣凝视着傅隐的背影,问道:“沧海桑田对江湖百家都有研究吗?”
傅隐背对着邬泠宣说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沧海桑田成立至少百年,这期间多少势力起起伏伏在沧海桑田的卷宗中都能找到若隐若现的痕迹。”
一个人活得久了尚且都会有疑心,更不用说是一个经营了上百年的江湖势力。百年的时间里王朝更迭、诸侯相争,这些本身就是见怪不怪的存在,沧海桑田活得久,又不想太突兀,自然就得费心费力的收集各方信息加以利用,让自己在现在不会太过突出。
傅隐想的事沧海桑田的事情但邬泠宣想的却是无名计划,邬泠宣的手上拿着一份名单,名单上的这些人邬泠宣全部都认识,人不多就三四个,但每个人名后面都有两个用红墨水写的一样的字:弃子。
红字本身就是不吉利的存在,弃子二字更是容易让人浮想联翩,更不用说这上面的人之间都是相识的。
邬泠宣觉得后脊梁骨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