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医生，你知道吗？
我在等风，也在等你//
“近日，SXY1412病毒肆意蔓延，浅锦境内已是沦陷……”
街区尽头的老广播里，记者模模糊糊的甜美嗓音飘散在稀稀落落的东风里，巷口的老大爷摇摇座椅，蹙着眉头，叹息落在风中。
“林大爷，还坐着呢？病毒重，快回房吧！”
清凌凌的嗓音夹杂着丝丝笑意，是个名叫顾玖兮的女孩，住在街尾房价不高的屋檐下。
顾玖兮沿街路过，朝大爷招招手，一双圆圆的眼眸里满是关切。
大爷摆摆手，向小姑娘点点头，抬眼朝女孩身后瞟了眼，苍老的眼眸不禁多了一丝迷茫。
“小宋呢？今天怎么没见着他人？”
往日里，都是阿宋送她回家的。
阿宋是一名医生，不久前，学术界获了奖，很有前途，人也刻苦，爱笑，是个很暖心的少年。
听闻此言，顾玖兮心底“咯噔”一声，双眸怔愣半秒。
想起今日午时，他的那通电话，他轻柔的言语，顾玖兮抿紧下唇，朝大爷眯起双眸。
“去浅锦支援了，第一批逆行者，很光荣。”
逆行者？第一批冒着生死冲上前线的白衣战士？
听闻此言，林大爷原是宛如枯井般的双眸里顿时迸发出数不清的希冀，他颤抖着双手猛地从摇椅上起身。
“大爷，您小心点！”
顾玖兮笑着伸出手，上前扶起林大爷，大爷却朝她摇摇头，面上是难以掩饰的欣喜。
“小宋呀，有出息啦！给咱们国家做贡献，我可是没白疼他啊！”
顾玖兮轻笑，是啊，他从小便这样有出息。
“好啊，我和你大娘，都等着小宋回来，给咱们争光！”
顾玖兮愣愣，东风徐来，她点点头。
大娘去世早，在她与阿宋不记事时，她便撒手人寰了。可是，这一路长大成人，她与阿宋看在眼里，大爷是当真以为大娘仍然在他身旁，与他跨越时空，翻越生死，不曾离去。
顾玖兮忽而念起，那年盛夏，高考结束，阿宋曾握着她的手，在她耳畔轻语：
阿玖，我也要记得你，整整，一生一世。
“整整”，差一分一秒都不算“整整”。
眼下，顾玖兮轻叹一声，扶着大爷进了屋，顺着路，摸黑走到自己家里头，摘下口罩，洗手，照常洗漱一番，重重倒在软软的床上。
不同与寻常，今个儿屋里空荡荡的，细碎的风声呼啦啦地戏弄着纱窗，惹人心里一阵烦闷。
“阿宋……”
顾玖兮将脑袋埋进枕头，嗓音闷闷的，如风一般，萦绕着她对他的思念。
思绪悠悠，随风辗转，玖兮无眠，心底满是男孩嬉笑着的容颜。
“阿玖，我和你，要分开一段时日了。”
他的嗓音，永远这样温柔，好似柒月的清溪，一分不差地蔓延在她的心湖。
这是他今日午时于自己打的那通电话。
“我不在你身边，要照顾好自己”
“笨手笨脚的，万事都要注意一些”
三句，不过三句，没有等她反应过来，没有等她回应，宋亚轩匆匆挂下电话。
顾玖兮听到电话那一头时不时传来的阵阵催促声，临时下达的通知，宋亚轩又是自己报名参加这支逆行队伍的。
少年意气风发，没有人想要在年少时平庸，只有少年，一腔热血，一心为国。
顾玖兮不曾怪罪他，他是她的英雄。
却忧心他，他是她心心念念的男孩。
宋亚轩，宋亚轩。
她默念着他的姓名，脑袋里空空荡荡的。
病毒这样严重，浅锦又是全国形势最为严峻的地方，她真的担忧他。
若是当真一去不复返，她心底猛然一颤，她不敢想。
闭上眼，一滴无声的泪，默默顺着眼角，坠落。
……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
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她和宋亚轩，自小一块长大，一起读书，年幼无知时，曾一块戏弄街口的林大爷。
他总是比自己优秀，不论成绩、品行、家世……
可是，他却硬生生地愿意跟在她后头，她犯了错误，他自告奋勇，比她先一步承认。
她成绩下滑，他恨铁不成钢，趴在课桌前，悉心教导。
记忆里最为煎熬的那一回，父母的决裂、朋友的背叛、同学的孤立……
她一个人窝在小角落里，默不作声地抹着眼泪，哭红了眼眶，颤抖着双肩，直到哭不动，她默默啜泣，宛如一只受伤的小猫，独立在冷风里。
蓦然，清风拂面，身旁斜斜缕缕掩映出一抹熟悉的身影。
顾玖兮顿了顿，淡然的清香扑面而来，他将她圈入他的环抱，很轻，很暖，无知无觉地，轻轻扫去她的烦忧。
“阿玖，不要哭了，我在你身边，就够了。”
少年轻轻喘息着，呼吸几分急促，顾玖兮抬眸，她这才知道，少年为了寻她，跑遍了整个街区，翻遍了整所学校。
顾玖兮窝在少年怀里，本是欲绝的泪珠如今却又愈发委屈，肆意夺眶。
她紧紧攥住少年的衣领，哽咽着宛如一个丢了最心爱的玩具的小朋友。
少年白皙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长发，无声无息地，是她最温暖坚固的依靠。
从那时起，顾玖兮暗下决心，若是日后再起情绪，也不再肆意乱跑了。
那个满心是她的少年，会着急的。
再后来，就是高考那会儿。
少年成绩好，几次模拟都牢牢稳居在七百多分，高一、高二又是参与奥林匹克竞赛，荣过奖，能够加分。
而她那时却历经着家里最困难的时刻，凡事琐碎烦乱，占据着她的大脑，静不下心，本是应巩固知识，她却连一个字也蹦不进脑海。
只得眼睁睁看着岁月飘摇而逝，由衷的无能为力感深深压迫着她。
“顾玖兮，还去不去北大？”
那日晚自习下课，他将她一把圈进自己的胸怀，蹙眉，低眸，一双澄澈的眼眸凝视着她，很是深邃。
少年很少直言自己姓名，此番以来，他大抵是真真正正地生气了吧。
顾玖兮摇摇头，凝眸仰望着少年，那时，心底只有一个声音：
顾玖兮，你耽误不起他，耽误不起他的前程。
是啊，她怎么耽误得起？
于是，顾玖兮掩映着泛红的眼眶，将泪滴深深埋进心扉，可是，声线却欺骗不了少年，哽咽沙哑，断断续续。
“不去。”
怕他瞧出破绽，她便只言二字。
少年默不作声，顾玖兮将脑袋低下，他大概是真正厌恶自己了吧。
良久的沉默使两颗心在彼此胸膛浮浮沉沉。
“阿玖，我不要你不算数。”
“少了你，北大没有意思。”
话落，一吻匆匆落下，少年青涩地勾勒她的唇瓣，宛如蜻蜓点水一般。
因为深爱，所以，什么都要给她最好的。
初吻是在这寂静安然的校园花圃，宋亚轩蹙眉，心里唯一的念想便是，他当真对不起眼前的丫头。
顾玖兮诧异地抬眸，猛地坠入他宛如星河的眼眸。
一瞬间，千言万语便是凝聚成一句：
我愿意。
阿宋，阿玖愿意为你排开万难考北大。
望见女孩眸底的坚定，宋亚轩在她额间落下轻轻一吻。
“阿玖，我们，一直一直在一起吧！”
好，阿宋，我答应你，也承诺我自己。
“哎哎！哪儿来的学生？”
蓦然，一阵高呼击碎了和煦的夜风，顾玖兮心里咯噔一声，愣在原地，不知所措。
宋亚轩紧紧握住女孩的手腕，沿着恍惚的路灯，两道身影消散在风里。
直至值班的大爷远去，两只小脑袋这才悄悄钻出路旁花圃，惊得春花纷飞，低低悠悠的，落在小姑娘发间。
世人皆道：“美人如画隔云端”，只是眼下，少年心底的美人，独一无二的美人，正乖巧地倚在自己身旁。
少年心里很满，满满的，是幸福。
“阿玖，高考结束，有礼物。”
“什么礼物？”
“好奇心害死猫，真想知道，看你高考成绩咯！”
后来，阿玖知道答案，少年亲口说出，温热的唇附在她唇瓣。
“阿玖，谈恋爱吗？和我”
“像林大爷和大娘那样”
“我也要记得你，整整，一生一世”
哪怕真有那样一天，我只想要你走在我前头，因为爱得深，所以往往徒留人世的那个人，才是最痛苦的。
像大爷，此生从不曾望大娘，记住了她的好，记住了她的的不好，忘不下，放不下。
……
思绪辗转，窗外雷雨交加击碎了顾玖兮的梦，她悠悠转醒，眼中的泪浸染了洁净的被。
抬眼遥望窗外，她这才知道，方才黄粱一梦，忆起岁月点滴，而那场故事的男主角，已然倾赴那片无声的战场。
她这才知晓，当初嬉笑安然的少年，如今已他不再仅仅是专属于她的小英雄，而是，所有人悉心期盼的大英雄，少年格局很大，比天高，比海阔。
而她要做的，便是等他，等他，为他祈祷，为他祝福，为正身处于水深火热的人民贡献自己那一份微不足道的力量。
顾玖兮心里一暖，第二日，她不远千里，前往重情区捐献物资。
日后的每一日，她为地区悉心募捐，正确、及时，实事求是。
“听说了吗？病毒严重了，第一批人员怕是凶多吉少，回不来了！”
编辑部里，同事们互相言谈着。
顾玖兮心底一颤，一股从未有过的压抑感，无力、无用……深深坠入她的心房。
倘若一只硕大的手，攥得她喘不过气。
后来的每一日，一改先前的乐观积极，虚拟、现实……处处不是相关于浅锦市疫情疾重的负面言论。
顾玖兮迫使自己不去相信，她夜以继日地工作，一如既往地招募，没日没夜地为他祷告。
昔日从不信怪力乱神的她，如今已然将希冀全全托付于此。
宋亚轩，掷地有声的三个字，是她顾玖兮的希望。
只要，他是她的一辈子。
说好了，整整，一生一世，勿忘彼此。
窗外风急，顾玖兮只觉得脑袋昏沉沉的。
天旋地转，脑海里只有一个姓名与一张微微笑着的容颜。
“宋亚轩……”
三字落，顾玖兮脑袋心底一沉，猛然栽倒在冰冷的地板。
闭眼，真的，什么都不见了。
阿宋，阿宋……
……
“听说了吗？第一批白衣战士回来了！”
“回来多少人？”
“去了164人，回来……”
顾玖兮迷迷荡荡，她不敢听那简简单单的两位数字，她听不到。
日子一如往常，宋亚轩接不到她电话，她哭过，心急如焚却无计可施，没有依靠，一颗心孤零零游荡在人世。
亚轩，亚轩！
顾玖兮再一次孤身一人躲进不知名的角落，宋亚轩，我在等你，等努的喜讯。
封闭的心灵将自己禁锢在小小枷锁。
顾玖兮无力地祈求着，希望，没有破灭。
宋亚轩说过，他要记得她整整一生一世，他会活得长远，他不会走，他和她，他们，一直一直在一起！
时间流转，嘀嗒嘀嗒，无风的夜，孤独的她。
绝望，绝望一丝一丝漫上她的心扉，冰冷，麻木。
蓦然，接着朦胧月色，身前落下一片阴影，顾玖兮怔愣，一颗心摇摇欲坠，却不敢抬眸，怕是错过，怕是无望。
希望错付，她不敢，真的。
“阿玖，是我，不要哭了”
温润如玉的嗓音，心湖布满涟漪。
顾玖兮抬眸，恰是夜风拂面，吹散她的长发，却叫她深深栽入少年恍若星河的眼眸。
而这样一双好看的眼眸里，如今有她，也只有她。
少年言语轻柔，如水一般，信誓旦旦，一如当年：
阿玖，不要哭了，我在你身边，就够了。
是的，宋亚轩，你在我身边，就够了。
真的，和你，整整一生一世一双人，就够了。
少年浅笑，女孩安然窝在他的怀里，心底很满，暖洋洋的，驱散多日的阴霾与孤苦。
历经死生别离，契阔，岁月沉淀而来的，是最好的彼此。
女孩等他，无声无息，那么，他的一生，只要为她默默付出，不言不语。
只想与她在一起，只要与她在一起，他可以，能够，不顾一切。
世事浮沉，浮华纷扰，他只要她在他心底浮浮沉沉。
这样走过一生，他莞尔，真的足矣。
阿玖，此生与你，阿宋足矣。
赠玖兮，愿喜！
4066字
2020.3.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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