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京去安徽那一日,天,灰蒙蒙的,空气潮湿得闷热,不是个好天气。
坐在前往节目现场车上,郭德纲眺望远处的山峦,一个人发着呆……夫人的药有没有按时吃,最近她常喊腰疼,回来还是得拉她去医院看看。小崽儿的最近的戏还没来得及去看,孩子是块好料,得打磨,不能坏在我手里,还是得盯着。张云雷跟他现在那搭档还是不太合适,还是得多换几个人试试。还有什么呢?还有什么事儿没干呢?
一时之间,不知怎么的就已经在现场了。郭德纲换好了衣服站着原地等通知,看着周围的人,来来往往,忙碌穿梭着不由得又出了神。隐隐约约听见有人在叫他,抬眼望去,是一张张关切又害怕的脸,他看向谦儿哥,他也只是把电话递给他,便侧过脸去,长叹一口气。
接上电话,那边头在说谁?我的恩师,侯耀文先生去世了。怎么可能,我们才见过,不可能,不可能。一下子像是被水灌了耳朵一样,听不清说到什么,就只是知道在那边叽里呱啦的在说着什么。直到扔了电话,泪才如大雨倾盆而下。我与师父在仅仅分开不到三十六小时啊!我的天,塌了。窗外,暗近黄昏;室内,灯影迷离,遥望京都悲声大放。才真真是明白了那句,哀莫大于心死。
时间到了晚上七点,离直播越来越近,工作人员来催了很多次。郭德纲无奈起身,他明白做艺人首先要有艺德,何况他们本事就是得观众带来欢乐多,决计要将个人情感排在从业道德之后,强忍下心中悲痛,冷静下来,给德云社打了个电话,安排好吊丧之事后,便换上笑容登台。大厅外,数名工作人员过来都害怕的盯着我,我不由得好笑,怎么还怕他跑了不成。他像是那么没有艺德的人嘛,学艺做人还是他师傅教的第一课呢!师傅,霎时间只觉头重脚轻,手脚发麻,心慌难耐。环顾四周叹了口气说:“开始吧。”
直播开始,现场沸腾了。导演大声喊着:有请主持人郭德纲!我大步走出,迎着欢呼,迎着掌声。灯光璀璨,音乐震天。一排冷烟花蹿出,光华耀眼,台上的我一脸笑容,台下的于谦一脸悲哀。心中苦涩,我又何尝不是?那一刻,烟花起处,我心凄然。硬抗到节目结束之后,已经是深夜了,没有飞机回去,我拒绝了谦儿哥的陪同,一个人在酒店房间的椅子上枯坐了一夜,细细想着与先生相识的种种,不想忘记每一个细节。
师父收我时,无数的人赶往玫瑰园进谗言阻拦此事。先生力排众议,终于使我立于侯氏门墙。先生待我之情,亲如父子一般。常于演出后接到先生电话:“炸了酱啦,来吃面吧。”“我这有一堆海鲜,快拿走。”闲时,我们爷俩最爱干的事就是比唱戏,用云月那孩子的话说,就是老先生有时像小孩似的,要是有一段我不会唱,他能高兴一晚上。一次他唱了一段怯弦子书,知道我没听过。可把师父乐坏了,先拿纸给我写下词来,然后楼上楼下地喊:“,郭德纲也有不会的!”他常说我们相识过晚,怕是帮不上我,教不了我太多东西,所以总是一门心思要找出我不会他会的,再毫不吝啬的教给我……他不信什么传给外人的说辞,每遇旁人酸言酸语时,他总是停下来和气的说,相声是给大家带来欢笑的,如若每个师傅都不能尽心尽责教导好徒弟,学好扎实的本领。那么不止是他的徒弟要饿死,更是相声要死在这个新时代……他,还说过好多话……
一早,搭头班机,我们回到了北京。车行驶在高速上,我看着两边的绿树纷纷刷过,远远的落在我们车后……憋了一夜的泪终于忍不住了。坐在我旁边的于谦也以手捂脸哭道:“老头,老头太狠了……”是啊,刚五十九岁,7月17日的生日,我已订好饭店,准备请数百人来给师父祝六十大寿,想着现在日子好点了要让老人家快快活活的过一个生日。谁,谁曾想……哪,哪怕是过了生日再走呢,我们这心里也好过点啊!就这样我们哭了一路,哭一路,两个大男人哭哭啼啼进来玫瑰园。
下了车,师兄弟们都围了上来。哪顾得上寒暄,扑进灵堂,看见正中间的黑白照片,倒地便哭。自当年夜走黄村之后,我再没哭过,这些年来再大的风浪我也见过,因早早识得了人心,心中不曾期待,也就不曾为了什么事什么人而撕心裂肺。可老天总是这样给我开玩笑,让我一无所有,心灰意冷的时候遇见了师傅,让我知道被人疼被人护着的滋味,让我沉溺在幸福之中。可,现在又一把给我夺了去啊!有什么不能冲我来啊!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啊!……众人把我搀起来后,只觉得眼前一片昏花,心力交瘁。
北京的天,风朗气清,天高云淡,只是这风,怎么这么冷啊!冷得刺骨。
看着满天星辰,郭德纲终于想起来那一天晚上,他喃喃的话了。
郭德纲是不是,我过得太幸福了,太贪心了。老天爷一定要拿走我的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