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中正三年九月，月如勾，高悬天际。
恭王府内院，郡王高铭德一脸震怒，须发皆张地满屋子来回踱步，口中不时发出几声闷吼：“匹夫安敢欺我！”
屋内却非高铭德一人，锦凳上尚端坐着一名绿衣女子，湖水绿色金丝白纹昙花雨丝锦裙，一双柔荑纤长白皙，正轻拢额前散落的青丝。晶莹如羊脂白玉般的耳垂上挂着莹润的珍珠耳坠，一双欺霜傲雪般的皓腕上轻扣俩只打磨得圆润至极的玉镯，双腕一交，便碰撞起一连串的清响。
月白色的丝绦系在腰间，平添一分娇美柔弱。女孩子生得极美，那种美丽让人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不是那容光四射的艳丽，也并非清水出芙蓉般的纯净，却是那朦朦胧胧的雅致，混合着俩者各具的出众之处，给人以摄人心魄的美感。
面对怒狮一般狂躁的高铭德，女孩子面容沉静如水，眼眸中看不出有丝毫波动，只是粉润的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极淡极淡的带着一丝讥诮之意。
“匹夫一怒，血溅五步，帝王一怒，伏尸百万。父王慎言，那人可不是你口中的匹夫，无须他一怒伏尸百万，尽诛郡王府上下千余口也便够了。”
高铭德浓眉一挑道：“匹夫！我便当他之面也敢骂他一声匹夫！帝王至尊又如何？当年父皇起兵逐鹿天下，本王阵前斩将夺旗之时，他又在哪里？若非嫡长，又仗着好口舌，这皇位如何轮到他？”
绿衣女子正是高铭嫡女，已逝恭王妃之女高凝，此刻见高铭德口出逆言倒也没有震骇之意，只是心中微叹，自己这个父王，志大才疏且不说，连起码的谨言慎行也顾不得，也难怪......
“当年陛下下旨除父王亲王爵，改封恭郡王，所谓恭，降爵以授，父王还不知其意吗？”
高铭德一怔，眸中掠过一丝懊恼，却是皱眉道：“且不说那些，如今该当如何？”
顿了顿又接道：“虽非中旨，然这口谕却是黄公公亲来传达，你可明白其中厉害关系？”
高凝颔首不语，心中微叹，当年陛下为东宫太子之时，黄公公便是首领太监，一直伺候左右，及至登基后，其人地位更是水涨船高，一般传旨传话之类还劳动不了他的大驾，今日却是亲至郡王府传了口谕，却也间接告诉恭王府，此事陛下已然决断，断无回寰的余地了。
想到这里，高凝不禁有些头疼，陛下虽对高铭德这个兄弟恶感不少，可对自己一向还是不错的，如今传了这道口谕，岂不是将自己往火坑里推？
口谕很简单，甚至还有选择权，大意是宫中恩泽，为宗室适龄公主郡主们指婚，而指给高凝的是新科探花郎，据说是太后的意思。
这本是极美的喜事，能金殿面君，钦点探花者，可见其人才学不凡，可宫中这番美意却仿佛偏离了一些。
探花郎，元正年间生人，而元正乃是前朝的年号，即便其人生于这个年号最后一年，如今也该是五旬上下的人了。
白发红颜听着极有诗意，若身临其境却不是那么回事了，况且以皇室郡主，二八佳人许给一五旬老者，这指婚的味道可就不太正了。
想着自己堂堂理科博士，擅长的就是条理分明、有规有画，这一朝穿越却连自己的婚姻都掌控不了，高凝不由有些啼笑皆非的感觉。
父女二人一时陷入沉寂之中，直到王府管家在外小声的禀报了一句。
“王爷，陛下宣郡主即刻入宫。”
……
“北齐永泰帝驾崩了。”
进了御书房足有半个多时辰，正当高凝感觉昏昏欲睡的时候，秦帝手腕一旋，狼毫轻提，头也不抬的开了口。
高凝一怔，昨日鸿胪寺就接了北齐的国书，齐皇驾崩的事情早就传开了，只是秦帝此刻来这么一句却不知道是何用意。
搁下笔，秦帝微微侧首打量着自己的字，状甚满意的点点头，忽然招手道：“来瞧瞧。”
对于一个严谨的理科女博士来说，书法赏析实在不是她的强项。
“陛下胸怀天下，笔下自有乾坤。”
秦帝不置可否地笑了笑，忽然伸手将那副字揉成一团。
“陛下？”高凝眉头一蹙，一股不安自心底悄然升起。
摆摆手，秦帝棱角分明的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你对朕心有怨怼。”
并非问话，很肯定的语气。
高凝摇摇头：“安阳不敢。”
“罢了，不敢也好，没有也罢，你我心中自是有数。”
这可是诛心之言，高凝眼神一窒，缓缓垂首，想要开口却终究在心中微微一叹。
秦帝负手长身而立，两道剑眉斜飞入鬓，眼神中飞快闪过一丝阴翳：“江南半壁，人心思动，你可有对策？”
“太祖祖训，女子不可言政。”
“无妨！”秦帝大手一挥，静侍四周的宫女宦官纷纷躬身退去。
“这谨身殿不是朝堂，你与朕算是家人闲谈罢了。”
高凝点点头，心中却是飞快思索起来。
大秦虽说一统中原，立国五十八载有余，却也未曾尽收人心，江南富庶，氏族林立，江南三姓几占朝堂半数，当朝首辅大学士沈有容便是出自江南三姓之沈家。
大秦朝堂上寒门与世家并重，算是当年太祖的一个制衡手段。
始皇以降千年来，这天下本就是天家与世族共治，如今眼见得一群寒门窃居高位，分权夺利，世族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毕竟是数百年簪樱豪门，底蕴何其深厚，稍稍使些手段，温润若水的江南就有了化身小泼妇的趋势了。
而宫中的指婚，多半也是秦帝有些下不了台，隧以天家与世族联姻的方式来拉拢江南。
只是，关乎终身大事，一向柔顺温婉的安阳郡主似乎换了个人一般，对宫中的意思很是抗拒。
“陛下，那安阳就妄言几句。”
秦帝摆摆手示意，高凝柳眉微蹙即缓声道：“江南是天下人之江南，是大秦之江南，而非江南人之江南。”
这是话中有话了，秦帝不置可否，漫不经心道：
“朕当如何？”
“分而化之！”
“恐有阋墙之患。”
高凝默然片刻微微吐了一口浊气：“江南如镜，已然龟裂，若不打破它收拢好，日后难免有割伤之厄。”
秦帝双眸神光湛然，沉声道：“何不修复？”
“陛下，裂痕渐深，破镜难复矣。”
两人相对沉默，好半晌才换了话题，只是不论是秦帝还是高凝，都没有再提起过指婚的事情。
翌日。
宫中传了旨意，安阳郡主即日下江南，顺平侯八十寿诞，郡主代皇家一行宣慰。
顺平侯，大秦立朝新贵，却非江南三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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