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十）

次年年末，荀羽得师父首肯，可以下山探亲。归家，途经一处山林，熊声震彻云霄，扑棱的雀儿从昏暗的枝丫间飞出。鸟雀众多，带着挂在树枝上的雪抖落在荀羽的肩头。

巨大的暗色压了过来，清脆的女声自头顶响起。

荀羽心中震了一下，那高大身形的黑熊身上立着个白发女孩，发丝垂到腰间，乌黑的瞳仁映着他愕然的脸庞。

还未反应过来，黑熊后撤，女孩一跃而下，伸手就朝他抓过来。

荀羽跟她打了个畅快，一招一式又快又准，末了，女孩还是占了上风，将他扣在了地上。

女孩收了手，唇角弯弯，她站起身朝地上的少年伸手，“哥哥，欢迎回家。”

开春时，花圃里百花斗艳，艳色迷了眼，唯独中间一株桃枝不死也不活，光秃秃的扎根在土壤，无叶无花，形如朽木。

近两年光阴，她找了无数花匠想使这桃枝可以生叶开花，但都束手无策，花匠说，这个桃树是活的，但，因何原因无花无叶，实在找不到缘由。

后有流言传出，被招进金国公府里的花匠，自出了金国公府中不到一月，皆因为各种原因搬到了无人知晓的地方去了。

又过了小半年，金国公派出去暗查花匠的踪迹，终于有了下落。

进府里十二位花匠，被活埋在郊外的土里，夜里下了雨被冲了出来，好在无人发现，金国公命人秘密将尸体埋起来，这件事被压了下去。

金国公问责荀音时，荀音只耷拉着眼皮，懒懒道：“父亲放心，女儿只是对花匠先生们表达了小小的关心，花匠先生们说自己要好好思考下如何使女儿的桃枝开花，仅此而已。”

金国公第一次扇了荀音巴掌，罚她跪在祠堂，为亡者诵经祈福。

荀音不哭也不笑，她望着金国公，说了一句：“父亲开心便好。”

而她种的那株桃树，随时间慢慢流逝，依旧无声无息。

这三年转瞬即逝，金国公再次带着荀音进了寺庙。

只是这一次，荀音被留在了寺庙。

荀音造下杀孽，且毫无同理心，日久必会民怨四起。

可毕竟是自己唯一的孩子，终究舍不得处置她。

金国公告诉师父，荀音生下来就与常人不同，不哭不闹，睁眼便是笑嘻嘻。

三岁时，养的雀儿可以随时捏死，表情却毫无波澜。

荀音幼时并不曾与其兄长荀羽交好，他曾听下人们窃窃私语，说是在哪一天，小姐又将公子推倒在地。

五岁，因为想要的玉佩在同伴手里，可以恍若无人的抢走，再当着同伴面摔碎。

五岁之后，经过国公及夫人日夜不放弃的教导，荀音总算收敛了很多。荀羽也终于可以和她并肩走在一起。

直到活埋花匠之前，金国公以为荀音终于是慢慢变好了。

只是未曾想到，如今她连人命都不放在眼里，眼下实在是不知道该如何教导了。

荀音进入寺庙后，她驯服的黑熊一并被处理掉了。

荀音收到消息的时候，正坐在桃树下，风吹着脸庞，她抚摸着脸庞问一旁低着头扫地的僧人，那个僧人比她大几岁，是曾经站在师父身旁的小孩子。

她问那个小僧人，“和尚，眼泪是什么？”

和尚停住扫帚望着眼前的女孩子，进寺庙三个月了，这是她第一次开口说话。

“父亲说，他对我很失望，说我是个杀人犯。”

和尚望着荀音：“那你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