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白氏轻轻拍了拍他的脑袋:“不得对大将军无礼。”
“娘,我怎么无礼了?难道我说的不对吗?”任皓尘舀了一勺莲子羹,含在嘴里。
莲子甜腻顺滑,入口即化,很好吃。
“你也就会跟我耍嘴皮子,这要是出了府,看谁管的住你。”任白氏拢了拢衣袖,一脸无奈。
任皓尘挑眉,吃了最后一口莲子羹,起身拍了拍衣服上莫须有的灰尘,朝任白氏行了一个礼:“夜色已深,孩儿就先告退了,娘也早些休息吧。”
任白氏点点头,看着他一袭紫衣消失在自己视线里,这才招来一旁的侍女灵儿,将任皓尘吃过的碗勺收拾下去。
另一边,沈云霏正吩咐顾七将任白氏送来的那碗药拿去找大夫验一下。
一人坐在一间侧房里,始终无法入睡。
她睡过除了鸾云宫以外的床,不过也仅仅是松香阁的。
松香阁虽说是个春楼,但也有锦被繁褥,睡得还算凑合。
可这任府的侧房……是真的为下人准备的……
单薄的被单褥子,不说颜色有多素旧,上面散发着淡淡地潮湿气就让沈云霏觉得无法触碰。
她自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平民百姓的生活,却在今日发现,自己还是做不到。
没办法,只能独自坐在桌前,盯着跳跃的烛火,发呆。
小小的纸窗投影出她的影子,单薄瘦小,却有着一股坚韧自傲的气质。
丝毫没有半分做奴仆的样子。
她不想装,也不屑装,若是被人认出来了,那便认了,她一个长公主,难道还怕这区区几号任府的人不成?
更何况,今日那小婢女的态度,实在让她有些觉得不能理解。
就算自己真的只是一个丑丫鬟,那也是镇国大将军的丫鬟呀!
如此不敬,还抵赖撒泼?
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年幼无知?
想到顾鹤轩,她不禁缩了缩脖子。
那股窒息的恐惧感席卷而来,云霏望向窗外,似乎能透过墙壁看见躺在主屋的人。
她没听说过谁做噩梦还将梦里的情绪带出来的。
那一瞬,她感觉顾鹤轩活像一个从地狱爬出来的阎罗,想要置她于死地。
双目猩红,却无焦点,很明显是沉浸在梦里,不愿醒来。
是谁让他如此仇恨?
忽然她一愣——什么时候自己也如此多管闲事了?
当务之急是赶快清除顾鹤轩体内的余毒,回京。
至于那些七的八的,她也不想管。
四下安静无人,只有窗外窸窸窣窣的蝉鸣。
戴了一整天的假脸,沈云霏实在难受,脸上与空气长时间隔绝,有些麻痒。
她小心翼翼地撕下,活动了一下脸,顿时觉得舒畅了不少。
这要是戴久了,还真受不了。
舔了舔有些干的嘴唇,她环视一圈,发现这房里居然连个水都没有!
想着好像只有主房有,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只身前去寻水。
这后院除了顾鹤轩和顾七,此时也没人进来。
主房里没有烛光。
她借着窗外的银霜摸索到桌前,轻轻地给自己倒了一杯水。
微凉的水润过她有些干燥的嗓子,让她有些浮躁的心慢慢放缓。
一张微微有些红肿的脸在月光下静默。
那双妖艳的桃花眼里居然多了一丝茫然,眼尾微扬,似魅似惑,却又带着纯粹,让人看了更无法忘却。
长长的睫毛微闪,像在午夜跳动的蝴蝶。
高俏的鼻梁,喝水后湿润的樱唇,无一不在诉说着这个女子的美好。
沈云霏可能还未意识到一旁炽热的眼神,微微扬起头,想着接下来该如何走——陈万里的背后,一定是大有来头,可能还会牵扯到皇室,万一真到了那一步,她该如何?
眼下也不确定宫中是否有叛臣贼子,更不知自己和承宇身边有无奸细眼线。
每走一步,都是在刀刃上了……
“咳咳……”
云霏一惊,差点没把手中的杯子扔出去,这才想起来还有个顾鹤轩在。
敛了心神,她放下白瓷茶杯,走到烛台前准备点上。
顾鹤轩弱声制止了她,从他说话的气力来看,似乎不太好。
她走过去,坐在床边,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头。
纤嫩的手覆上他额头的那一刻,顾鹤轩明显僵了一下。
微微侧头,错开了与她的触碰。
云霏垂眼看着他,见他薄唇紧抿,眉心微蹙,不解道:“怎么了?”
顾鹤轩应声回头在黑暗中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淡白月光,认真地端详着她,许久才启唇:“你不怕我又……”
他的话中没有君臣之类的谦词敬语,只是“你”“我”。
虽然云霏习惯了他没大没小的那套,可现在静下来听,却怎么有种相识多年的错觉……
也罢,如今也是一条船上的人了,是她沈云霏的人,自不需要那么多架子。
不过,顾鹤轩这个人……还是有待观察。
“你应该想想,你毒清之后会不会死。”
谋害皇室之人,可是大罪。
顾鹤轩微敛双眸,轻笑了一声道:“也对,我的命是你的。”
“啧!顾鹤轩,你找打是不是?”云霏故作要打他的模样,白了他一眼,没再看他。
可顾鹤轩的眼眸,在夜里格外明亮,仿若天上的繁星尽数坠落。
他是认真的……
“怎么把假脸撕下来了?”
云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微蹙着眉,将脸凑近了他一些。
满肚子的憋屈正愁没人发泄,一不小心就松下了心里的那道提防,“你看,就贴了一天,成这样了!”
因为是晚上,她怕声音大了会招来旁人,所以压低了声线。
娇娇细细的声音,钻入顾鹤轩的耳膜,像在挠痒痒似的。
他泛白的唇角一勾,浅笑。
“我努力好快点。”他道。
云霏一顿,她其实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单纯的想诉苦一下下。
她动了动嘴,终是将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叹了口气,小声嘀咕:“跟你说话怎么就这么费劲呢……”
看着她气鼓鼓,却又无奈至极的侧脸,顾鹤轩笑得更开了。
似是扯到了右臂的伤,他微微往里缩了缩。
不过还是被沈云霏发觉了,连忙起身,弯腰仔细看着。
葱白的手指触及他坚实的臂膀,掰着他绑好的纱布,想看看他的伤。
顾鹤轩只觉得头大,轻声道:“没裂的伤口也被你掰裂了。”
“……”云霏猛地抬头看着他。
顾鹤轩抿抿唇:行吧……随你。
将脸侧向里头,一副任由她宰割的架势,让云霏觉得有些好笑。
动了动唇角,还是压住了笑意。
“行,不看了。”她起身,理了理衣服上的褶皱。
忽而又想到了什么,她沉声道:“顾鹤轩,这府上,有你的仇人么?”
听了她的话,顾鹤轩又将头转向她,“没有。”
很干脆,很确定。
*****
翌日正午,二房又来了。
沈云霏端坐在院子里,看着顾七接过盘子,与任白氏交谈了几句。
眼睛在任白氏的身上扫视着,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石桌桌面。
这二夫人莫约二十余岁,样貌平平,却给人一种温柔的感觉。
不像是有心计的女人。
衣着实在朴素,上下没有多余的首饰,只有那翡翠耳坠子在阳光下绽放着淡绿的光泽。
这耳坠倒是上品,恐怕是从娘家带来的。
云霏心里大致有了数,起身走过去。
微微福身,像模像样地学着下人的那种口吻道:“二夫人。”
顾七微微一惊,回头见云霏低垂着眼,他默默往旁边退了一步。
任白氏自是没看到他的小动作,见有人给她行礼,温和一笑:“你就是将军的贴身丫鬟吧?”
贴……贴身丫鬟?
云霏嘴角抽了抽,却也不能否认。
“你叫什么名字?”任白氏问道。
顾七看向沈云霏,想问她如何是好,却见她一脸镇定,徐徐不急地回答:“夫人叫我芸儿便是。”
“芸儿?”任白氏低喃了一声,便又展开笑颜,“这个名字很好听。”
“多谢夫人夸奖。”
殿下取的名字,能不好听吗!
顾七心里暗道。
两人又有一茬没一茬地聊了几句,大多是在说着近来的打算。
云霏从任白氏口里得知,她是任启派来帮忙的。
“以后端药这种粗活,还是让下人来做,夫人不必亲自去药膳房一趟的。”云霏不动声色道。
顾七抬眸,随后又低下了眼——殿下正在下套呢……
果然,心思单纯的任白氏摇摇头:“没事,其实药都是下人带给我的,我只需端来就好,不费事的,倒是你们,要照顾好大将军,但也千万别累着自己。”
云霏勾唇,“是。”
送走了任白氏,云霏的气场顿时变了样,脊背挺地笔直,即使包着假脸,也依旧清丽,斜眼看着顾七道:“昨日那碗药可查出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