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不怕我告诉顾将军？”云霏眼眸眯起，看向小翠。

　　小翠往后退了一步，依旧硬着声音道：“怕什么？是你有错在先的！”

　　“是吗？”云霏尾音微扬，带着一丝威胁的意味：“你最好想清楚，得罪我，你承不承受得起。”

　　小翠只是个丫鬟，也没出过北宁城，哪里受的住这种气场？顿时吓得说不出半句话来，任凭云霏将她的手扫开。

　　愣在原地好久才缓过神来。

　　不对啊！她也是丫鬟啊！

　　“我干嘛要怕她？”小翠喃喃道。

　　本来想让她来收拾地上的残羹碎片，现在也只能自己捡了……

　　小翠叹了口气，蹲下身子，仔细收拾起来。

　　反正她目的达到了，任那丑丫鬟去吧！

　　云霏到药膳房取了药回来，天色已是灰蒙蒙的了，院子里点起了烛灯，颇有几分意境。

　　远远的，她便看见顾七歪着头靠在门边，时不时地还砸吧砸吧嘴。

　　云霏偏过头，意味深长地叹了长长的一口气，走过去站到他前面，带着点无奈：“起来。”

　　顾七一惊，迷迷糊糊地，在看到面前站着的那个“丑姑娘”时，脑子瞬间就醒了。

　　他“刷”地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抽了抽嘴角，想笑又笑不出来：“殿……殿殿下……”

　　“在这叫我芸儿，方便。”云霏要去推门，眼神却又停在了一旁的药碗：“这是什么？”

　　“哦这个是任府的二夫人送来的。”顾七回答。

　　“二夫人？”云霏蹙眉，示意顾七将那药端起来。

　　顾七拿起来递给她，云霏凑近闻了闻，似乎闻起来和她手中的味道一样……

　　按她在宫中的经验来看，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二夫人给顾鹤轩送药，怕没那么好心。

　　还是谨慎些为好。

　　应该是送了有些时候，药已经凉了，不管是因为什么，顾七这次做的都很好，没有给顾鹤轩喝这碗药。

　　“你在外面守着。”

　　云霏说完，便推门进去了。

　　关好门，她将盘子放在桌上，找出火折子给烛台点上火，房内顿时洒了一层暖暖的光。

　　她看向床上的人，因床帘的遮挡，他的脸隐匿在阴影里。

　　“喝药了。”她端起药碗，边搅动着微烫的药边走过去。

　　她一南魏国的长公主，居然给人喂药，这是多大的荣耀？他居然还不回话！

　　“喂，你喝不喝？”云霏坐到床边，放下药碗，轻轻推了推。

　　顾鹤轩微微动了动，嘴里好像在呢喃着什么。

　　云霏打量了他一番——这是……被梦魇着了？

　　又听见他在说着什么，云霏好奇心起，俯身凑过去听。

　　“不要……别杀他……不……”

　　云霏有些讶异地看着眼前这个冷汗直冒的男人，好像这是第一次见到他如此神情。

　　原来你还挺重情义的嘛。

　　云霏微微勾唇。

　　忽然脖子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掐住，她瞪大了眼，一脸惊恐。

　　“咳咳咳！顾……咳咳……放开！”

　　她拍着顾鹤轩的手，可梦魇中的顾鹤轩完全没有感觉。

　　五指缩拢，微微颤着。

　　云霏掰不开他的手，只能掐，往死里掐。

　　或是被她掐醒了，顾鹤轩睁开眼，眼里满是红血丝，十分恐怖。

　　此时，顾鹤轩满脑子全是那场噩梦，一睁眼瞧见一张陌生的脸便下意识地防备起来。

　　嘭——

　　他将沈云霏翻身压在床上，手掐着她细嫩的脖颈，全身散发着可怕的煞气。

　　就如同蓄势待发的狼，想要一招毙命猎物。

　　“顾……顾鹤……轩！你疯…了！咳……”云霏都快要翻白眼了，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顾鹤轩的手。

　　恍惚间听到她的声音，顾鹤轩慢慢恢复了理智，微红的眼眸慢慢恢复平静，轻轻颤着，手上的力道猛地一松。

　　“我……”

　　“啪！”

　　沈云霏挣扎着坐起来，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可一时半会气没喘上来，力道不重，自己却呛着了。

　　“咳咳咳……咳咳！”

　　见她如此难受，顾鹤轩心里一急，扶着她坐起来，想给她顺顺气。

　　手还未抚上她的背，便被她一把挥开：“别碰我！”

　　顾鹤轩手一顿，咬了咬牙，默默收了回来，额上的冷汗顺着他的脸庞滑到下颚，又滚落到他的衣领，消失不见。

　　好久没做这个梦了……

　　三年前的那场战役，他们险些全军覆没。

　　他还记得那天，霞光如血色般蔓延在天边，荒芜的群山耸立在一片黄沙之中，战火连绵，硝烟四起，对面的善单族已与南魏军战了六月有余，势头很猛。

　　眼看着他们已经陷入了包围，这时南魏军的统领白俞独自半夜潜入敌军的军营，为了让顾鹤轩突出重围，他假擒善单王，闹出动静。

　　而此时善单营中因“刺杀”，所以精力都放在主营，包围圈松懈了下来，顾鹤轩趁机攻破一方，带兵逃了出去。

　　等他们来到一座山脚回头望去，只见另一座山顶处，五支长矛穿着一个人，将其撑开来。

　　寸草不生的山顶，格外刺眼，顾鹤轩认出了，那是白俞。

　　矛硬生生地穿过他的四肢，最后一个直接刺穿他的头颅……

　　身侧的手慢慢握拳，青筋暴起，猩红的眼里闪着光，紧咬着牙关，从嘴里挤出一个字：“撤！”

　　他带着大军撤出了敌人的包围圈，这场战役是他人生中第一次败仗。

　　战争持续了很久，久到军营里没了粮草，久到南魏军从百万变成五万，久到顾鹤轩忘了天空到底是什么颜色的……

　　白俞生前很喜欢顾鹤轩，当时顾鹤轩十七，他二十五，两人虽不同岁，但一见如故。

　　战事上都有自己独到的见解，可每次白俞都会让他几分，先按照他的意思来。

　　只有与善单那次，他俩意见不合，大吵一架，最后还是白俞退了一步，结果……便让南魏军陷入困境。

　　那时的他，白俞说过——年少轻狂，要收敛一点，不然是会付出代价的。

　　就在见到白俞牺牲的那天，他明白了什么叫年少轻狂……

　　如今他不仅是北疆的戍边将军，还是南魏军的统领，他替他守着这片土地，看着这片江山。

　　将他一腔热血，忠于国家的心延续下去。

　　心情平复了些，他眼眶微红，有些湿润，抬眸看了看捂着脖子缓劲儿的沈云霏，面露歉意，声音轻缓中带着疲倦：“以后我做梦，最好别靠近。”

　　云霏呼吸一顿，起身，想要说什么，最终还是指着一旁的药道：“喝了！”

　　他这话说的，好像自己以后还会碰到他睡觉做梦似的。

　　“你……不生气了？”顾鹤轩抬眼看着她，刚从梦魇中醒来，他多了几分慵懒，还带着鼻音。

　　“生气你还不是掐了，快喝！哪那么多废话！”云霏现在心情很不好。

　　第一次给人伺候，还被掐脖子！真是……

　　看来，她确实只适合被人伺候。

　　顾鹤轩挑眉，悻悻地端起一旁的药碗，仰头喝了个干净。

　　见他喝完了，云霏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碗，放在托盘里，转身就离开。

　　顾鹤轩没有拦她，坐在床上用手揉着眉心，脸色不怎么好看。

　　脑海里还残留着那个让他不想忆起的画面。

　　再抬眼时，已是平静一片，他启唇唤来顾七，让他替自己更衣。

　　不知道顾鹤轩要干什么，顾七只能仔细替他换好一身新衣裳，玄色素衣修身，衬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顾七有些担忧地看着他：“将军，还是躺着吧……”

　　“无事，躺这么久了，出去走走。”

　　看着他出去，顾七心里低估：也不久啊……才半日嘞！

　　“诶！将军，等等我！”

　　*****

　　小翠回到任弦月的院子里，与她讲了情况，并把沈云霏高傲的态度也与任弦月说了。

　　“小姐，这丑丫鬟实在是有些心高气傲，就算是大将军身边的，也不过是大将军回上京后才去侍候，居然也敢威慑奴婢！”

　　任弦月看了一眼小翠，“她的主子是镇国大将军，当然有底气。”

　　“那也不能如此目中无人啊！这也太不把……”小翠说到最后，发现有些冒犯到小姐了，只能咽回去。

　　任弦月哪能不懂她话里的意思，长舒了一口气，问道：“让你办的事办好了吗？”

　　“嗯，我已经让阿香端着药去，让二房送给大将军，只要大将军能先喝下那碗药，小姐的目的便达到了。”小翠笑道。

　　任弦月喝了一口茶，淡淡地嗯了一声。

　　但愿喝了吧……

　　只有让二房侍候大将军不周，让大将军病情加重，那她就没有理由再侍候了。

　　她微微勾唇，眼底闪过一丝冷意。

　　任皓尘，你和我斗，那我就奉陪到底！

　　“阿嚏！”

　　西院的任皓尘打了个喷嚏，他揉了揉鼻子，继续喝着任白氏给他的莲子羹。

　　任白氏坐在他对面，微微叹气：“唉……也不知道这大将军何时才能好起来？”

　　任皓尘抬眸，嘴里含糊道：“只要好好吃药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