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太阳是什么时候重新躲进云层里的,反正打西南边过来的那阵风是再一次捎来了雨露的气息,冰凉的水珠儿顺着路边矮树的枝叶轻巧滑落,沿着曲辞白皙的脖颈径直滚进她敞开的衣领里,没有任何预兆地营造出森然冷意来。
曲辞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她收起手机,再一次撑开手中那把伞来。雨水被伞布阻断了去路,只能委曲求全沿着伞架从雨伞的边缘跳将下来,一滴一滴水珠子就这样在曲辞眼前连成一片水幕,硬生生切断了曲辞的视线。
按照事先商定好的行动方案,曲辞的搜索范围是北侧的生活区。确认好方位,再稍稍调整了一下刚才被雨水淋透的心情,曲辞拉起了手边的行李箱,迈着大步朝校园的北侧走去。
生活区美其名曰算是个区,其实不过就是由一条一眼就能望得到尽头的商业街和一栋趾高气昂地立在街口扮演“食堂”一角的三层建筑物圈成的一块儿小地方罢了。这会儿,学校里的学生已经断断续续地走了一大半,那家据说是最受学校师生的欢迎的奶茶店早没了昔日的热闹,那几个卖奶茶的伙计正倚在店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其中一个染着黄头发的青年每隔一会儿就要抬起手腕看一眼时间,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无聊的缘故才心急着想要下班。
“给我来一杯红豆布丁,要冰的。”银铃般的声音响起岔开了那几个青年正侃侃而谈的话题,曲辞已经收了伞走进门来,脸上挂着礼貌性的微笑。
“好嘞,美女稍等。”那几个青年反应倒是快得很,一见到有顾客上门立刻收起了方才惫懒的模样,平日里的精气神这一瞬好像又回到了他们身上,舒展了一下筋骨,这几个大男孩开始了新一天里的工作。
奶茶机发出的轰鸣声将屋外淅淅沥沥的雨声完全覆盖,店里的伙计正各自埋着头忙碌着,倒是那染了一头黄发的伙计,又抽空抬起手腕很快地瞟了一眼时间。
“几点了?”注意到那伙计的小动作,曲辞的唇角无声上扬,她下意识把脑袋凑了过去,作势要去看他的那只手表。
染着黄头发的大男孩却不知为什么腼腆起来,他以极快的速度将那只戴着手表的手藏到了身后,伴随着唇角不自然地蠕动,原本呈小麦色的脸蛋上这会儿也不知为何竟浮起两抹红晕来:“啊......现在......现在已经十一点了。”
“哟,商业街最牛的男人今天也知道害羞了?”曲辞是这家奶茶店的常客,和店里的伙计已经混得挺熟,这个黄毛小子平素是个什么样的人,她多少还是了解的。
“没......没有......别瞎说。”那“黄毛”似乎完全没了以前的那副神气劲儿,现在的他,说句话都得先支支吾吾上大半天,那模样倒是像极了那些情窦初开的十八岁少女。
曲辞暗地里只觉得好笑,她刚想再说点什么逗逗这个小黄毛,旁边一个戴了一副圆边眼镜的小伙子却已经把打包好的奶茶递了过来:“美女快别打趣他了,他这万年寡王前些日子刚处了个对象,正处在热恋期呢。”
听人这般说,曲辞也不好意思继续拿黄毛寻乐子了,她默默接过那戴眼镜的伙计递过来的奶茶,又默默从书包夹层里翻出钱包取出一张十元的人民币递给了伙计,趁着伙计找钱的空档,她伸出手指头戳了戳那黄毛的脊梁骨,很小心地向他询问道:“你有没有见过一个和我差不多高矮胖瘦,梳着长头发的女孩?”
黄毛这会儿也已经很好地收敛起刚才那不合时宜的腼腆,他很有耐心地听完了曲辞的问话,接着转过头来,像看笑话似的将曲辞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末了悠悠然吐出一句话来:“小爷每天都能看见和你差不多高矮胖瘦,梳着长头发的女孩,还不止一个呢。”
曲辞这才意识到隐藏在自己问话里的巨大漏洞,她极其懊恼地拍了拍脑袋,接着吸了吸鼻子重新组织了一下语言。素来不擅长用文字来形容一个人的外貌特征的她,废了几个亿的脑细胞才总算勉勉强强地把秦知许的穿着长相描绘了出来。
“秦知许么?”带着圆边眼睛的伙计已经把找出来的零头递到了曲辞手里,听完曲辞那勉强能及格的“外貌描写”后,他皱着眉头想了又想,好不容易才从嘴里很小心地吐出一个名字来。
似乎是没有料想到奶茶店的伙计里居然有知道自己室友大名的人存在,曲辞整个身体仿佛被人通了电,不受控制般颤了一下,她小心地抬起头来,迎上那戴眼镜的伙计的含笑眼眸。
戴眼镜的伙计仿佛一眼就能够看穿曲辞所有的小心思,他咧开唇角露出好看的笑容来,伸出手指朝着操场方向点了一下:“那姑娘几分钟前确实打这边经过,她今天看上去心情很差,本来路过我们家奶茶店的时候,她总是会停下来买上一杯抹茶奶盖再走的,可是今天她连在我们店门口逗留一会的意思都没有,径直朝着操场走了。”
操场么?
曲辞皱了皱眉头,下意识偏过脑袋顺着戴眼镜的伙计手指着的方向看过去,只是这场雨实在是密了一些,白色的水幕横亘在视野里,前方除了雾蒙蒙的一片以外,什么也没有,什么也看不真切。
这么大的雨,这丫头莫不是疯了......
谢过奶茶店的伙计,曲辞拾了伞匆匆离开。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这会儿已经积满了大大小小的水坑,路人一个不小心就会把黑褐色的泥点溅到自己身上。只是曲辞这会儿已经顾不上这么多了,她跌撞着奔向那没有任何遮蔽物的大操场,泥点子不经意间沾上她新买的球鞋,那星星点点的黑被雪白的鞋面衬托着,显得耀眼、显得刺目。
确认曲辞已经走得远了,那戴着圆边眼镜的伙计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他快速收拾好桌子上的各式工具,接着转了个身朝里屋走去。
“她走了。”伙计在里屋门口停了下来,他抬起右手,轻轻地在门上叩了几下。
里屋的门,在下一秒,被人从里面打开了。一个和曲辞差不多高矮胖瘦,梳着一头长发的女孩子从里边走了出来,她脸上带着明显的泪痕,分明才哭过一场。
“她看上去很担心你,你要不要......”戴着圆边眼镜的伙计不知从哪里找了包纸巾来,很贴心地将它塞到了那女孩的手里。
女孩却丝毫没有要领情的意思,她随手将纸巾搁在一旁的木桌子上,接着侧过身子避过那几个倚在门边闲聊的伙计,也不顾身后的人如何劝说,迈着步子就往那水幕里冲去。
雨依旧无休无止地下着,越下越大、越下越猛。女孩跌跌撞撞地奔跑在大雨中,任凭雨水打湿她如云般的秀发,任凭脚下飞溅起来的泥点子弄脏她新买的牛仔裤,她就这样不要命似地狂奔着,就好像要把心中的所有悲伤和怨愤都在这场大雨中释放出来。
头顶突然撑起一把伞,腕部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背后那个人温热的鼻息扑打在女孩的脖颈上,弄得女孩无端生出一些痒意来。
“秦知许,你是不是有病?”
熟悉的声音悠悠然在女孩背后响起,女孩的心跳,蓦然间就漏了整整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