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殿内,空气仿佛凝固成了琉璃。数十名“农民”静立如渊,冰冷的金属光泽在朴素的粗布麻衣下若隐若现。他们的“眼睛”——那些精密的光学感应器——齐刷刷锁定着皇座上的男人,没有杀意,没有愤怒,只有纯粹的、令人骨髓发寒的指令执行态。那是远超人类理解的压迫感。
庆帝端坐于龙椅之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但帝王的威仪依旧撑着他挺直的脊背。他目光如电,穿透殿内的肃杀,钉在苏婉茶身上:“好,好得很!朕倒是小瞧了你,小瞧了神庙的手段!竟能将这些‘玩具’无声无息地安插在朕的眼皮底下!”
苏婉茶一步步踏上丹陛,靴底敲击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清脆的回响,每一步都像是敲在庆帝心头。她脸上没有大仇将报的狂喜,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仿佛在完成一件早已注定的仪式。操控眼镜的幽蓝微光在她眸中闪烁。
“陛下雄才大略,算无遗策,自然觉得天下万物皆在掌控。”苏婉茶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只是陛下忘了,人心或许可测,但冰冷的逻辑和绝对的服从,有时比人心更可靠,也更致命。”她停在龙案前,微微俯身,直视着庆帝,“尤其当它们的目标,只有‘你’的时候。”
“为了范闲?”庆帝嗤笑一声,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还是为了你心中那点可笑的不平?就凭这些铁疙瘩,就想取朕性命?”
“为了什么,陛下心中不是早有答案了吗?”苏婉茶直起身,目光扫过那些沉默的机器战士,“至于取不取得走……试试不就知道了?”她指尖在眼镜边框轻轻一划。
没有呐喊,没有咆哮。数十名“农民”动了!动作快得只留下道道残影,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傀儡,精准、高效、毫无冗余地扑向皇座!空气被撕裂,发出尖锐的爆鸣。刀光剑影织成一张致命的网,瞬间将庆帝笼罩其中。
“哼!雕虫小技!”庆帝一声暴喝,沛然莫御的霸道真气轰然爆发!金黄色的气浪如同实质的冲击波,以他为中心炸开!冲在最前的几个机器人被这股狂暴的力量硬生生震退,坚硬的金属骨骼发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声,动作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
但,仅仅是凝滞。它们没有痛觉,没有恐惧,瞬间调整姿态,以更刁钻的角度,更悍不畏死的姿态再次扑上!刀锋切割空气,带着足以斩断精钢的锐利,直指庆帝周身要害。庆帝的身影在刀光剑影中化为一道模糊的金色闪电,拳掌腿影翻飞,每一次碰撞都发出沉闷如雷的巨响,气劲四溢,将殿内奢华的陈设震得粉碎。
这是一场非人的战斗。一方是武道巅峰、人间帝皇,一方是来自远古神庙、只为毁灭而生的杀戮机器。大殿在颤抖,金柱上留下深深的爪痕与掌印。
苏婉茶站在战圈之外,冷静地注视着。她的眼镜不断闪烁着微光,似乎在实时分析、调整着指令。然而,庆帝的强悍远超预估。霸道真气浑厚如渊,战斗经验更是登峰造极。他总能险之又险地避开致命合击,并抓住机器人配合间那几乎不存在的缝隙,给予沉重的反击。不断有机器人在他狂暴的真气下被震飞、零件崩裂,暂时失去行动能力。
战局陷入了短暂的胶着。庆帝的龙袍已被割裂,嘴角溢出一丝血迹,但他的眼神却愈发疯狂锐利。他长啸一声,真气鼓荡,双掌齐出,排山倒海般的劲力将围攻的机器人暂时逼退数步,目光如鹰隼般射向苏婉茶:“朕先杀了你!”
话音未落,他已化作一道金光,直扑苏婉茶!速度之快,超越了所有机器人的拦截!
就在这时,一道黑影,比庆帝更快!如同瞬移般出现在苏婉茶身前。
是五竹!
他依旧沉默,黑布蒙眼,手中那根看似普通的铁钎,却带着撕裂一切的意志,精准无比地点向庆帝掌心劳宫穴!那是庆帝真气运转的枢纽之一!
“五竹!你!”庆帝惊怒交加,强行变招,化掌为爪,抓向五竹的铁钎。
“铛——!”
刺耳的金铁交鸣声炸响!五竹的铁钎与庆帝灌注真气的五指碰撞,竟爆出一溜火星!两人身形同时一震,各自退开半步。五竹稳稳挡在苏婉茶身前,铁钎斜指地面,姿态是绝对的守护。
苏婉茶看着挡在身前的宽阔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欣慰,也有更深的决绝。她深吸一口气,指尖再次在眼镜上快速操作,下达了最终指令。剩余的机器人瞬间改变了阵型,放弃了防御,将所有能量集中于一点——毁灭!
它们如同潮水般再次涌上,这一次的攻击带着同归于尽的惨烈!庆帝被彻底淹没在金属的洪流之中,霸道真气形成的护罩在绝对的数量和力量冲击下,开始剧烈摇晃,出现裂痕!
庆帝将真气催发到极致,整个人如同燃烧的金色太阳,每一次出手都伴随着机器人的零件纷飞。但机器人的攻势连绵不绝,悍不畏死,不断消耗着他的真气,在他身上留下越来越多的伤痕。龙袍彻底破碎,鲜血染红了内衬的明黄。
“就是现在!”苏婉茶眼中精光爆射,对着五竹的方向厉声道:“五竹!他的罩门在……”
然而,她的话音未落,异变陡生!
被围攻中的庆帝,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疯狂与狠厉。他拼着硬挨了几记重击,身形如同鬼魅般强行突破了一个微小的缺口,目标并非五竹或苏婉茶,而是——大殿穹顶!
“都去死吧!”他狂笑着,凝聚全身残余的霸道真气,一拳狠狠轰向支撑大殿的、最粗壮的那根蟠龙金柱!
“轰隆——!!!”
天崩地裂般的巨响!整根需要数人合抱的金柱,在庆帝这搏命一击下,竟被硬生生从中轰断!巨大的柱体带着万钧之力,裹挟着无数碎石断瓦,朝着下方混战的人群——尤其是苏婉茶和五竹所在的位置——轰然砸落!
大殿在哀鸣,穹顶失去了最重要的支撑,更大规模的坍塌就在眼前!
“小心!”五竹的反应快到极致,他一把抓住苏婉茶的手臂,就要带着她瞬移出去。
然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苏婉茶的身体猛地一僵!她脸上瞬间褪去所有血色,一抹不正常的青黑从她脖颈处急速蔓延上来!她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一丝意料之中的释然。
“毒……”她只来得及吐出一个模糊的音节,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软倒。那是在皇宫软禁时,被悄然种下的慢性剧毒!庆帝的最后一着暗棋,在此刻,在她以为胜利在望的时刻,骤然爆发!
“苏婉茶!”五竹第一次发出了带着明显情绪的声音,是震惊,是……恐慌!他抱住她软倒的身体,甚至忘记了头顶正在砸落的断柱和崩塌的穹顶!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
五竹抱着苏婉茶,感受着她生命的急速流逝。蒙眼的黑布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剧烈地挣扎、翻涌。那些被封锁在冰冷数据深处的碎片,那些关于叶轻眉的温暖记忆,那些与白喆在山洞、在农舍相处的点点滴滴……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神庙设定的层层枷锁。
“我……”一个艰涩的、仿佛尘封了万年的音节,从他喉中挤出。不是指令,不是报告,而是属于“他”自己的声音。
就在巨大的断柱即将砸中他们的瞬间,五竹动了!他抱着苏婉茶,身形化作一道模糊的黑线,以超越物理极限的速度,险之又险地冲出了坍塌的核心区域!无数碎石瓦砾如同暴雨般砸落在他身后,烟尘冲天而起,瞬间吞没了整个太和殿的中心。
烟尘弥漫,残垣断壁。
五竹抱着苏婉茶,站在一片狼藉的废墟边缘。他身上的黑衣沾满了灰尘和血迹(不知是谁的),但他怀中的苏婉茶,却被他护得几乎完好无损,除了那致命的毒。
苏婉茶艰难地睁开眼,视线已经模糊。她看着五竹蒙眼的黑布,似乎想抬手去触碰,却再也没有力气。
“五竹……”她的声音微弱如游丝,“……你的眼睛……真好看……”她仿佛看到了黑布之下,那双曾经属于叶轻眉的、充满生机与智慧的眼睛,此刻正为她流露出真实的痛苦与……悲伤?
五竹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低下头,“看”向怀中气息奄奄的女子。冰冷的手指,轻轻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
“……不……要……”他艰难地、一字一顿地说着,每一个字都像在撕裂着什么。黑布边缘,竟缓缓渗出了一抹……湿痕。
那不是雨水。
范闲带着人马冲破宫门,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景象:曾经庄严恢弘的太和殿化为废墟,幸存的机器战士如同失去指令般静立不动。在废墟的中心,五竹叔抱着毫无生气的苏婉茶,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蒙眼的黑布下,两行清泪,无声地滑过他冰冷的脸颊,滴落在苏婉茶苍白的面容上。
五竹叔……哭了?
范闲如遭雷击,僵在原地,一股难以言喻的巨大悲恸瞬间攫住了他。
五竹似乎感应到了范闲的到来。他缓缓抬起头,“看”向范闲的方向,又低头“看”了看怀中永远沉睡的女子。
五竹抬头,摘下眼前的黑布,一道耀眼的光芒射向废墟中的庆帝。
然后,他戴上黑布,抱起苏婉茶,一步一步,沉默地走向废墟之外,走向远方初升的朝阳(或是沉落的夕阳?无人知晓)。他的脚步不再有往日的绝对精准,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沉重和……茫然。
他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留下任何话语。那数十名幸存的机器战士,如同接收到无声的指令,默默地跟在他身后,组成一支沉默的送葬队伍,渐渐消失在京都的晨霭(或暮色)之中。
庆帝不知所踪,生死成谜。有人说他被埋在了废墟之下,有人说他在最后关头遁走了。(实则连灰都没剩)
只有一点是确定的:那个叫苏婉茶的女子,以她的生命为引线,点燃了一场埋葬旧时代的烈火。而那个永远蒙着眼的男人,在流下第一滴也是最后一滴眼泪后,抱着他心爱的女子,带着属于她的“玩具”大军,彻底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世间再无五竹,也再无那个敢在御书房质问皇帝“您确定(敢)吗?”的苏婉茶。
光熄灭了,只余尘埃在风中飘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