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八
“谢陛下……恩赐庭杖。”范闲跪在地上,咬着后槽牙说出这句话。
偏此时,白喆忽而出现,跟着跪在范闲旁边,道:“陛下,臣倒是不知道,这家宴还要喊上别人家的孩子。”
坐在主位上的皇帝将筷子拍到桌子上:“放肆!”诸位皇子闻言皆缩缩脖子,选择明哲保身。
苏婉茶的腰挺得笔直,没有丝毫胆怯,直视着皇帝,似要看清皇帝的内心。而后她拍拍范闲的肩膀,道:“想说什么,放心说,小姨给你兜底。”
范闲有些担心,但还是讲述一通,随后拿出提司腰牌。
就在腰牌即将被皇帝扔进湖里时,苏婉茶踩着桌子,一个翻身将腰牌稳稳拿着,并放进范闲手里。
“不好意思哦,陛下的‘家宴’怕是吃不下去了呢。”苏婉茶故意挑眉,依旧直视着皇帝。
皇帝怒道:“来人!”招招手命人将她押下去。
“陛下,您确定(敢)吗?”
御书房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苏婉茶那句"陛下,您确定吗?"的回音还在梁柱间震颤。庆帝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手指在龙椅扶手上敲击的节奏越来越快。
"拖下去。"庆帝的声音很轻,却像一把锋利的刀划破了寂静。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架住苏婉茶的双臂。她并未反抗,只是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那笑容刺痛了范闲的眼睛。他想站起来,却被身旁的二皇子死死按住肩膀。
"五十庭杖。"庆帝补充道,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位皇子,"都去看看,这就是违逆朕的下场。"
庭杖的场地设在太和殿前的广场上。春日的阳光本该温暖,此刻却显得格外刺眼。苏婉茶被按在长凳上时,她侧头看了眼范闲,用口型说了句"别担心"。
第一杖落下时,苏婉茶咬紧了牙关。她能感觉到厚重的木板击打在腰臀处的闷响,疼痛像火一样迅速蔓延开来。十杖过后,她的后背已经渗出血迹,将素白的衣衫染成刺目的红。
"小姨..."范闲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
第二十杖时,苏婉茶终于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她的视线开始模糊,却仍倔强地昂着头,不肯在庆帝面前示弱。恍惚间,她似乎看见宫墙之上有一道黑影闪过。
三十杖过后,苏婉茶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疼痛变得麻木,耳边只剩下木板击打肉体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就在她即将陷入黑暗的前一刻,一道黑影如鬼魅般掠过执刑的侍卫。
"什么人!"庆帝猛地站起身。
黑影没有回答,只是以惊人的速度击倒了所有试图阻拦的人。当苏婉茶感觉自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抱起时,她闻到了熟悉的金属和雨水的气息。
"五...竹..."她微弱地呼唤着这个名字,随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三十九:
当苏婉茶再次醒来时,首先感受到的是后背火辣辣的疼痛。她试图移动,却引发一阵剧烈的刺痛,让她忍不住倒抽一口冷气。
"别动。"一个冷静的声音从身旁传来。
苏婉茶艰难地转头,看见五竹正坐在石床边,手里拿着一块湿布。他们似乎在一个山洞里,洞顶垂下的钟乳石在火把照耀下闪烁着微光。
"这是...哪里?"她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
"安全的地方。"五竹简短地回答,将湿布敷在她的额头上。冰凉的感觉让苏婉茶舒服地叹了口气。
她这才注意到自己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中衣,后面的伤口被仔细地敷上了草药。五竹顺着她的目光解释道:"你的衣服沾了血,我帮你换了。"
苏婉茶的脸突然热了起来,她急忙转移话题:"范闲...他怎么样?"
"安全。"五竹顿了顿,"你不该挑衅皇帝。"
苏婉茶苦笑:"他欺负我外甥,我总不能袖手旁观。"
五竹没有回应,只是又换了一块湿布。在火光映照下,他蒙眼的黑布显得格外神秘。
"为什么要救我?"她轻声问。
五竹的动作停顿了一瞬:"范闲会伤心。"
这个回答让苏婉茶心里泛起一丝莫名的失落。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草药带来的清凉逐渐压过疼痛。不知过了多久,她感觉到五竹起身准备离开。
"别走..."她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角,随即又因这个唐突的举动而尴尬地松开,"我是说...谢谢你。"
五竹站在原地,似乎在思考什么。最终,他重新坐下:"睡吧,我在这里。"
接下来的日子像一场模糊的梦。苏婉茶时而因伤口发热而神志不清,时而清醒得能听见洞外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无论何时醒来,五竹总在那里,或是更换敷料,或是准备食物。
第七天清晨,苏婉茶终于能勉强坐起来了。她靠在石壁上,看着五竹在洞口处理一只野兔。他的动作精准而高效,没有一丝多余。
五竹的动作突然停住了。他微微侧头,黑布下的面容转向洞口方向。
"有人来了。"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丝紧绷。
苏婉茶强撑着想要起身,却牵动伤口闷哼一声。五竹瞬间出现在她身旁,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肩膀。
"四个武者。"他低声道,"庆帝派来的。"
洞外传来枯枝被踩断的声响,接着是一个粗犷的男声:"搜仔细点!那女人受了重伤,跑不远的!"
苏婉茶的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五竹的衣袖。她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是要冲出胸腔,后背的伤口因紧张而隐隐作痛。
五竹的手覆上她的,那触感冰凉而坚定。"别怕。"他说,声音轻得如同叹息。
下一刻,苏婉茶只觉眼前一花,五竹已经消失在原地。洞外随即传来几声闷响和短促的惨叫,然后是重物倒地的声音。整个过程不超过三个呼吸的时间。
当五竹重新出现在洞口时,他的黑衣上连一丝血迹都没沾上。
"解决了。"他简短地说,走回白喆身边蹲下,检查她的伤口是否因刚才的紧张而开裂。
苏婉茶望着他平静无波的面容,突然问道:"五竹,你有害怕的时候吗?"
五竹的动作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这个问题。"不知道。"最终他回答,"我没有'害怕'这种情绪。"
"那你现在在想什么?"
"在想如何避开下一批追兵,带你去更安全的地方。"五竹如实回答,手指轻轻抚过她伤口边缘发红的皮肤,"你的伤口有些发炎。"
苏婉茶不知为何有些失落。她勉强笑笑:"真是务实的思考方式。"
五竹突然抬头"看"她:"你在失望。"
这不是疑问句。苏婉茶心跳漏了一拍,惊讶于他的敏锐。"我...只是好奇。"她轻声说,"你救了我,照顾我,却只是因为范闲会伤心?"
山洞内一时陷入沉默,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五竹静静地"注视"着她,黑布下的眼睛不知隐藏着怎样的情绪。
"不全是。"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我不希望你死。"
苏婉茶的心猛地跳了一下。她正想说什么,五竹却突然站起身:"我们必须立刻转移。刚才的人身上有监察院的标记,范建可能已经被牵连。"
他动作利落地收拾好简单的行装,然后小心地将苏婉茶抱起。她的手臂自然地环上他的脖颈,感受到那冰冷肌肤下流动的力量。
"我们去哪?"她轻声问。
" 北齐。"五竹说,"庆帝的手伸不到那么远。"
夜色中,五竹抱着苏婉茶在树林间穿行,速度快得惊人却又稳得出奇。
"五竹,"她在风中轻声说,"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我和范闲同时遇到危险,你会救谁?"
五竹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声音平静如常:"我会同时救你们两个。"
苏婉茶笑了,这个回答很"五竹"。她闭上眼睛,任由疲惫和伤痛将自己拖入黑暗。在彻底失去意识前,她似乎感觉到五竹的手臂收紧了些许,以及一个轻得几乎不存在的吻落在她的发顶。
或许只是幻觉吧,她想。
四十:
当苏婉茶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一间简陋却干净的农舍里。阳光透过窗纸洒进来,给一切镀上温暖的金色。她试着动了动,后背的疼痛已经减轻不少。
门吱呀一声打开,五竹端着药碗走进来。他准确无误地走到床边,将药碗递给她。
"我们在哪?"苏婉茶接过药碗。
"北齐边境的一个村子。"五竹回答,"你睡了三天。"
苏婉茶小口喝着苦涩的药汁,偷偷打量五竹。阳光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让他看起来不那么像个人形兵器,而更像...一个真实的人。
"五竹,"她突然说,"你能不能先回庆国。"
五竹僵住了。这个要求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为什么?"他问。
苏婉茶放下药碗,随手搭上他的肩:"因为庆帝的死期马上到了。"
许久,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下来:"不行。"
苏婉茶眼神异常坚定,却听五竹继续道:"你的伤口还没好。"
"我不在乎。"
"不行。"五竹说,语气中有种苏婉茶从未听过的情绪。
两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变得凝重。苏婉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靠在枕头上。五竹立刻察觉她的不适,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
"你发烧了。"他说,"需要休息。"
苏婉茶抓住他的手腕:"回庆国,呆在范闲身边,会有人接应你。"
五竹沉默片刻,最终在床边坐下:"我就在这里。"
“算了,随你。”苏婉茶闭上眼睛。她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庆帝的追兵何时会找到他们,甚至不知道自己能否完全康复。
窗外,北齐的风吹过麦田,掀起层层金色的波浪。在这远离庆国权力中心的小村庄里,一个本不该有感情的机器和一个本不该活着的女子,就这样静静地守着彼此,仿佛时间都为他们停滞。
两个月后,苏婉茶的伤口好得差不多了。
她和五竹一起回到庆国,站京城的野郊里。
苏婉茶戴上操控眼镜。
田间劳作的农民,纷纷拿出藏在床下的利剑。
从神庙带回来的玩具,怎么可能只有白山一个呢?
那可太亏了。
平日里淳朴善良的农民,竟都是如五竹一般的机器人。他们伪装成难民,在短短一年的时间里陆陆续续在京城附近安扎,甚至还有户籍(感谢范建)。
数十个高级战斗型机器人,将庆帝死死围住。
苏婉茶抚了抚衣摆,抬步走进太和殿:“陛下,别来无恙啊。”
“朕想到你会有所动作……”皇帝坐在皇座上。
“却没想到我的动作这么大吧。”苏婉茶接上他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