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慕。”
桃树下，一声轻灵如莺的话音飘起，似一缕清风轻抚过耳，又很快消逝在夜色里。
女子的绣鞋上沾了夜间草上的露水，身着一袭淡黄长衫，清澈动人的一双水眸中含着几丝忧虑，在月色下分外空灵飘逸。
她的手中，躺着一枚色泽温润的桃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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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家茶馆的门前，种着一株桃树，长得郁郁葱葱，格外喜人。
门前路过的人，有挑着货箱的商贩，也有提着药囊的大夫，还有下地回来的庄稼人，热热闹闹的。有时他们累了，渴了，便会进来讨口茶水，如果店里人太多坐不下了，他们便会三五成群地坐在那桃树下喝，边喝边聊，休息得差不多的时候便起身，大摇大摆地离开。
她不止一次地倒茶为他们解渴。
这一次，她为他们倒茶后，目送着他们离开，迟迟没有回去。
太阳真毒，她眯着眼睛，细细的汗从额上渗出来。她提起袖子，擦了擦汗。
正当她转身要回去时，身后突然响起了稚嫩清脆的童声。
“姐姐，你能给我点儿水喝吗？”
那时的她，也不过十岁光景，正是水嫩年华。
她转身循声望去，只见那桃树下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与她差不多年龄、桃腮乌眸的少年，一身青绿衣衫，透绿得就像桃叶似的，在阳光下光华流转。
她怔忡了一秒，随即转身：“你等着!”
她端着一碗水，踏着小布鞋，走到门前。
少年仍站在桃树下，远远地望着她。
她跨过门槛，下了几步台阶，端着水，慢慢走到他面前，糯糯地说道：“给。”
后来的场景，她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少年喝完水后灿然的一笑，那一笑，比春日里的桃花还要艳丽三分。
对了，她还记得，那个少年说自己叫陶慕。
陶慕，桃慕。
自己家乡里有这么个少年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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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店里来了个癞头和尚。
那和尚衣衫褴褛，黑不溜秋的，样子跟街上的乞丐差不多。
那天，他来讨水，她的双亲都在，当着她们一家人，那和尚指着桃树，笑得意味深长：“不知这桃树在这里，于你们是福是祸呀。”
不过，虽然说那和尚是对着她的双亲笑的，可她不知为何却感觉，那和尚的言行针对的却是自己。
接下来的几年里，那个笑如桃花的少年就像流走的云彩一样，再也没有出现。
前几个月她还会偶尔站在门前，想着也许还能在某个街角，或者就在这桃树下，再碰到那个叫陶慕的少年。后来，她似知无望了，也许缘分就是这样，来时不知，去时不觉。
她抚摸着桃树的树皮，觉得粗糙得舒服。
少女的心声沿着青绿的树纹蔓延开来。
如果，如果能再遇到，她一定要问问，他是哪个乡的，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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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年来，她学了女红，学了做菜，还学了酿酒。
她已经是个十四岁的姑娘了，说起来已经到了出嫁的时候。
她生得标致，做活儿也在手，就是人木讷了一点儿。整日在茶馆里做事，她的漂亮能干早已在客人间传开，从这个冬天开始，提媒的人也三天两头地到家里来，都是替附近几个乡里的壮实后生说亲的。在这个寒冷萧寂的冬天，她家还是头一次这么热闹。
这些人，来了又走，走了又来，个个是来提媒，可几乎没人跟她打过碰面。
而她最近见父亲脸上也多了些喜气，似乎是打算确定婚事了。
此时厨房里，她一边切着冰萝卜一边想着，一不小心，手肘竟把案板上的萝卜滑到了地上。
那截萝卜滚到地上，外表的冰渣上又粘了一层黑泥，又丑又脏，她不由得轻叹了口气。
于是她提起裙摆，弯下腰捡起它，洗洗之后，把它和案板上的萝卜一起倒进了锅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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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的风还带着些踉跄寒意，门外的桃树却已经结好了花苞，欣然等着春天彻底地降临。
年底过完，她家的茶馆被修缮一新，还在原先一楼的基础上又盖了一楼，改成了新家。而原先田里的几间薄屋，则是被卖了出去。
今天，本该她下楼做事的。但现在，她却安静地坐在二楼的闺房里持针作绣。
她新家的院子里，堆满了夫家昨夜送来的聘礼。
她要嫁人了，现在，她必须尽快绣好自己的嫁衣。
将一朵朵鲜妍的桃花绣进自己的红嫁衣里，铺展开来，只觉流光溢彩。
她的刺绣是极好的，据说夫家便是看中了她的女红，不然那么富贵的一个人家，怎么会看上她这乡下一个小茶馆的丫头。
乡下对这门亲事也是风言风语的，羡慕也有，嫉妒也有，总说着她是交了好运，飞上枝头变凤凰。
她虽木讷，却也有些傲气。
她要把这件嫁衣绣到最好，让别人看看，她配不配。
绣累了休息的闲暇时分，她也会想想她未来的夫君会是什么样子，品性如何，才貌如何，据说是个秀才，那也应该不会差。就是不知那么大的一个家族，规矩会不会蛮多，而她又是一个没受过教导的乡下丫头，以后在夫家能不能适应。
每当想到这里，她就心中一紧，手中更加尽心地绣起嫁裳来。
门外的桃树一天天枝繁叶茂起来，而她手中的嫁裳也即将完工，如今的她是最忙的。她的夫家特意请来了一位教习姑姑，专门教习她“妇顺”。
因此，她不能随便出门了，整日都要待在闺房里练习。而好在，茶馆已经不开了，倒也不需要她再去帮忙。
只是让她郁闷的是，教习姑姑似乎真的要按培养大家闺秀的样子，要求她闭门不出，养在深闺了。
可闲暇时，她也想过，这似乎也对，她要嫁的不是一般的人家，自然要被约束着，哪能像以前那样抛头露面？
嫁衣早已经织好，为打发无聊，她开始在空闲时绣几只手帕。
原本以为接下来的日子里她都要被关在家里，枯燥地度过，却没想到事情却在几天后迎来了转机。
那是个阳光明媚的午后，窗边桃花盎然地开放。
教习姑姑来得迟了些，听说是被夫家找去商议事情。
她趴在窗台瞧着桃花，伸手去摸又摸不着，遗憾后又想起教习姑姑，心里不免疑惑：夫家在几十里之外吧，会那么远地跑过来？
不知为何，她心里突兀地生起一丝不安，即便是望着眼前灿烂的桃花，也心有阴翳，那似乎是一种如水中捞月、且似曾相识的感觉。
她恍然想起，几年前，也就是在窗外这株桃树下的一段尘封往事。
“姐姐，我叫陶慕，你叫什么?”
“我，我叫宋清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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