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时候,你做团长,我做你身后的参谋
“喂,阿瑾,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这里……咳咳”
年幼的孙钰伯和周瑾被孙家的父母藏在炕中的暗道里,这炕底下还放着蜂窝煤,孙钰伯刚刚开口就被这味道给呛到了。他捂着嘴,低声的咳嗽,眼泪都咳出来了。
“别说话,安静点,你也不想被那群鬼子发现吧。”
周瑾有些嫌弃地看了看孙钰伯,紧了紧身上藏青色的袍,他的体质不是很好,体寒。躲在这个比外面冷的暗道里真是难受,周瑾忍不住缩了缩。
“阿瑾,没事吧,你在发抖诶……”
孙钰伯降低了自己的音调,他知道若是在那样子讲话,不仅会被这煤灰呛到,而且还会被准备进村的鬼子发现。他把周瑾揽进怀里,幼童稚嫩的声音低声安抚着周瑾,他贴紧了周瑾,似乎想给他带来些温暖。
“阿瑾别怕。鬼子发现不了我们的。”
昨夜,孙家夫妇得到情报员送来的鸡毛信,早知道今天鬼子会进村搜查受伤的八路军,一旦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孙家夫妇忙着在黎明破晓前将受伤的队友从村中送到山洞中去,那里更安全。
至于孙钰伯和周瑾这俩娃子,他们是没办法带走了,山路崎岖,孩子们不好走,无奈之下,只能让这俩孩子躲在这暗道内了。
孙钰伯记得父母临走前对自己说过的话
“钰伯,阿瑾比你年纪小,你作为大哥,要好好照顾他。”
是的,自己比周瑾大,自己要保护周瑾,不被鬼子发现。
“砰——”
村外响起枪声,两人不由得贴得更紧了些,周瑾像是想起了什么,手指沾了沾煤灰抹在孙钰伯脸上,他看着孙钰伯微微张了张口,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便沉声道
“别问为什么,赶紧的,你也帮我抹”
孙钰伯的确不知道周瑾要做什么,但是他知道周瑾是村里的小机灵,周瑾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自己只要照做就是了。就是这么巧,正当两个孩子已经满面尘灰看不清楚他们原来的面容时,鬼子破门而入,他们急忙躲好了。默默地听着鬼子的动静。
那群鬼子把孙家的米缸打破了,草席掀了,甚至把那些蜂窝煤都捅了好几下。听着那群人说了些什么,便没了动静。正当孙钰伯想要出去看看情况的时候,他就被周瑾拦下了,他看见满脸都是煤灰的周瑾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示意暂时不要出去。
待到了那夕阳西下,周瑾听到村外传来妇女的哭泣声以及鬼子大声催着被抓住的人走,他才轻轻推推已经饿的眼睛发黑的孙钰伯,俩孩子爬出炕,因为藏的太久了,脸色已经有些红的发紫。恐怕再久一点两人就要窒息了。
周瑾双腿发软的瘫在已经被戳破的草席上,而孙钰伯只是跺了跺发麻的脚,黝黑的脸上露出放松的微笑。他迎着周瑾诧异的目光从一处拿出面饼,掰成两半,递给周瑾一半。这饼是自己母亲离开前准备好的,她嘱咐自己要分给周瑾吃的。
然而周瑾接过饼后,却是无心吃,他总觉得有什么事情没做,这心一直悬着,他撇过头看着孙钰伯没心没肺的啃着饼,不由得皱了皱眉。
“嗝,阿瑾,我们去叫村里的其他人出来吧,就说鬼子已经走了。”
孙钰伯满足的摸摸自己的肚子,笑着看着周瑾,可怜这个没心没肺的孩子,他不会想知道之后会发生什么事的
“好。”
周瑾应了一声,眉头微舒,狠狠地咬了一口饼。
“杨大嫂,鬼子走了,出来啊——”
他大声吼道,鬼子终于走了,孙钰伯提高了本来就洪亮的声音,杨大嫂家的窗户都震了震,发出轻轻的“砰砰”声。她这个小茅屋曾经装满了孩子们的欢笑,在这个村里,孙钰伯最喜欢杨大嫂了。
杨大嫂是个寡妇,身子有些发福,终日穿着一件大红色的衣服,说是自己的丈夫送给自己的,她喜欢小孩,对于孙钰伯和周瑾甚是疼爱,对于那些日本鬼子她也是极为痛恨有时候孩子们在水稻田里学着八路军潜伏着。她也会笑着对他们说
“当八路好啊,俺们这些人没什么本事,你们这群孩子当了八路,就可以打死那些小鬼子了。”
年纪大了的她从来都是挂着一个笑脸,脸颊上的酒窝深深的,似乎藏满了她对孩子们的关爱。
“刘大叔,鬼子走了,出来吧。”
周瑾隐隐约约觉得有些不对劲,他敲了敲刘大叔家的门,却发现里面一片狼藉,那些刘大叔珍藏的文献被鬼子无情的撕烂,周瑾有些惋惜的低下身子,眸底暗了暗,刘大叔曾经对自己说过,等自己长大了,就把这些书全部送给自己的
“阿城哥哥,鬼子走了……”
村里最年长的小孩阿城不见踪迹,孙钰伯开始有些发慌了,阿城虽然总是对他们摆出一副小大人的样子,但是他却关照着整个村的小孩
……
“你们……你们倒是出来啊……”
孩童呼唤的声音越来越小,甚至还有些颤抖,他们两人走过了整个村庄,连个人影都没有看到,真是寂静的可怕。也许是出于绝望,孙钰伯几乎喊破了嗓子,以至于最后他一点力气都没有的顺着墙滑到地上去
“小偷哥哥,哪怕是你也好啊,出来啊!”
孙钰伯大声叫到,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村落里,消失了。村庄里只有一棵古榕,古榕身上有一道道日本武士刀留下的痕迹,之前那长长的像龙须一般的树须也不见了,那树上本来挂满着全村人的希望,那一片片红色写着愿望的纸条,如今也是颓废的散落在地上。周瑾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事实上,他自己忍不住想哭,可是啊,自己怎么能像一个女孩子那样哭哭啼啼的呢?他撇了撇嘴,轻轻的哼了一声,便自然而然地蹲下身子坐在孙钰伯的身边,倚着墙轻声道
“好了,他们迟早会走的,这小日本鬼子存在一天,我们的国家就会有人死亡。无人例外。我们……去找你的父母好吗?”
周瑾用布轻轻擦了擦孙钰伯的脸,周瑾他的手在发抖,很明显,周瑾在努力的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愤懑,痛苦,无奈。他抬起头,朝山洞的方向看去,那个小山洞,装不下那么多的人,最近这些鬼子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越发聪明了。正当周瑾暗暗叹息的时候,孙钰伯突然握住了对方的手,声音有些沙哑,眼里溢满了泪水,但说出的话却是如此的坚定
“阿瑾,我不想再这样躲下去了,我不想看着我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而去,我们,参军吧。”
周瑾看着眼前的人异常坚定的目光,他记起幼时自己常听父亲讲起孙家夫妇的丰功伟绩。其实那周瑾的父亲也是无意提起,殊不知他在年幼的周瑾心里种下了一个种子——
做一个像他父母那样的八路军。
这个种子掩埋了许久,终于在今天破土而出了。周瑾看着眼前的人出神了,许久才微微张开口道
“好,到时候,你做团长,我做你身后的参谋”
年幼的周瑾很早接受当兵的父亲的耳濡目染,他知道,一个军人战斗能力固然重要,但是如果没有好的计策,那所有的付出都是白搭。周瑾知道,像自己这么细胳膊细腿的人去当军人打仗一定是出师未捷身先死,倒不如做一个运筹帷幄的人,这样,自己为国做出的贡献会更大些。
周瑾轻轻拍了拍自己藏青色的棉袄上的灰,看着那棉袄发呆。阿爸阿妈,我也可以参军了。我也可以像你们一样,做一个八路军了。周瑾轻轻摸着这棉袄,这件棉袄……是周瑾母亲生前送给周瑾的礼物。周瑾依旧记得那一天,他趴在床上睡不着觉,就躲在被子里,悄悄的探出小脑袋来看着在油灯旁边缝缝补补的母亲,自己母亲的手是很好看的,特别是她做衣服的时候,他看着母亲的背影,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父亲的鼾声,那对于此时的周瑾来说,是最美好的画面了。
只可惜,再美好的画面也会有破碎的时候,周瑾的父母死于那一次远征,周瑾知道,那是父母第一次远离了原来所熟悉的战场去另外一个,隔着一座大山的战场。
临别前夕,周瑾的父亲细细擦拭着自己的枪,把枪递给周瑾,周瑾记得,那把枪是父亲第一次从日本鬼子手中抢到的手枪,周瑾他从未见过那样的父亲,一手拿着家里珍藏的女儿红,一手抚摸着周瑾的头。周瑾的父亲,绝对不会把自己珍藏的手枪让周瑾碰到。周瑾的父亲,绝对不会把自己家里的女儿红拿出来喝,事实上自从他参军一来,已经多年未碰酒了。周瑾的父亲,绝不会对周瑾表达出父爱。
这是怎么回事……
年幼的周瑾不知道,那是父亲最后的告别。
父爱如山。可周瑾心中的那座山,于那次战争中,轰然倒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