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疗舱里只剩下仪器规律的滴答声,像冰冷的秒针,一格一格划在人心上。亚瑟躺在病床中央,皮肤白得几乎透明,仿佛稍一触碰就会碎裂。各种导管和电极连接在他身上,屏幕上的光斑随着他的呼吸微弱起伏。船医调配的、掺有特殊生命精华的药剂正缓缓注入他的静脉,勉强维系着这场与能量反噬的拉锯战。
“他透支的不是普通体力,”船医压低声音对围在床边的几人说,目光里带着罕见的凝重,“更像是某种本源的生命力。那种强行连接被污染能量核心的行为……等同于用自身去过滤毒素。我们能维持住生理指标已是万幸,至于意识何时恢复……”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唐晓翼站在床尾,像一尊被遗弃在深海里的石像。他已经换下湿透的潜水服,黑色的棉质衣物吸走了房间里大部分光线,微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额前。他一动不动,只有那双琥珀色的眼睛,死死锁在亚瑟脸上,像是要把那张苍白的面容烧穿两个洞。垂在身侧的双手攥得死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留下几道弯月形的血痕。
他脑子里嗡嗡作响。全是碎片——亚瑟推开书房门时微蹙的眉头,晚宴上刻意避开的目光,还有最后那一刻,蓝光溃散时,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近乎解脱的神情。为什么没能更早察觉?为什么在遗迹里像个没头苍蝇?为什么三年前要被他一句“没关系”轻易推开?这些念头像毒蛇,盘踞在心头反复噬咬。
墨多多几人安静地站在一旁,连虎鲨都罕见地闭上了嘴,只是不安地搓着手指。尧婷婷的目光在唐晓翼紧绷的脊背和亚瑟毫无生气的脸上转了几个来回,轻轻扯了扯墨多多的衣袖。
“我们先出去吧,”她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什么,“让晓翼哥哥……单独待会儿。我们去把带回的资料整理一下。”
墨多多会意,最后看了眼病床的方向,带着其他三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门轴转动发出细微的咔哒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
当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唐晓翼挺得笔直的肩线终于垮了下来。他拖着脚步挪到床边,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出刺耳的声响。他坐下,目光从亚瑟淡金色的睫毛,慢慢移到那双交叠在雪白床单上的手——那双曾经优雅执杯、精准操舵、最后迸发出决绝蓝光的手,此刻正无力地蜷着,静脉上埋着的针头显得格外刺眼。
他伸出右手,指尖在半空停顿了片刻,终于落下去,极轻地碰了碰亚瑟的手背。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窜上来,冻得他心脏一抽。
“骗子……”
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海风也吹不散的涩意。
“说什么没关系……说什么临时监护……”他喉结滚动,每个字都像在砂纸上磨过,“现在躺在这儿算什么?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就是你他妈说的‘没关系’?!”
回应他的只有心电监护仪平稳的滴答声,无情地重复着。
唐晓翼猛地弯下腰,额头抵住冰冷的金属床栏,肩胛骨在单薄的衣服下凸出尖锐的弧度。他咬着牙关,把喉咙里翻涌的哽咽死死咽回去,只剩下压抑的、破碎的喘息在空荡的舱室里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他才缓缓直起身。眼底布满血丝,可那里面烧着的火苗却愈发炽烈。他盯着亚瑟沉睡的侧脸,像是要把他钉进自己的生命里。
“亚瑟·冯·蒙哥马利,你听好。”他声音不高,却字字砸在寂静里,“这回是你欠我的。债没还清之前,你哪儿也别想去。”
“不是喜欢逞能吗?行,我让你逞。但从今往后——”
他俯身,几乎贴着亚瑟的耳廓,从牙缝里挤出后半句:
“你休想再一个人扛。”
这句话不像承诺,更像诅咒。带着血腥气的、不死不休的羁绊。
他不再说话,重新坐直身体,像一截突然扎根在此处的顽石。窗外夜幕低垂,星子坠满海面,而他的影子被灯光拉长,沉沉地罩在病床上,再未移动分毫。